市局又是燈火通明的一夜。

　　白板前畫著各種線索牽引，劉逸和李利軍的照片分別壓在那張手繪的縱火者背影圖上，如今下頭又多了王成雲和唐靜波的照片。

　　辦公桌上放著一個坐著的娃娃，是劉民一按照被放入王成雲懷裡與寄送到醫院病房裡的娃娃買來的相仿款，同樣是低劣的品質，粗糙的做工。

　　從醫院拿回來的娃娃身上，隻提取到了快遞小哥和王成雲的指紋。

　　小秦一直盯著娃娃的臉看。

　　大陸從身邊經過，手在他後腦杓上捋了一把，“看出花來了?”

　　“沒有，不過大陸哥，”小秦揉揉眼睛，“我盯著它的臉長時間看，怎麽覺得這麽瘮得慌。”

　　“因為它長著人臉，但又沒有與人相匹配的行為信息輸入能力，”大陸一個鐵砂掌蓋在小秦的腦門上，“你的眼睛看到了一張人臉，你的大腦呢又認為這不是個真人，但是控制理性思維的額葉又跟不上控制恐懼感的海馬區域，反應傳導就會有一定程度的滯後，所以你就會覺得瘮得慌，這玩意兒有個學名叫'人型恐懼症'，據說有這種反應的人呢，都會活得比沒有這種反應的人長。”

　　“為什麽活得長?”小秦讓大陸說得腦門都發汗了。

　　“因為趨利避害機制比沒有這個反應的人發育的更健全唄。”大陸拿開手。

　　小秦一臉崇拜，“大陸哥，你可真淵博。”

　　大陸非常滿意自己達到的效果，“也就，一般般吧。”

　　劉民一哼笑一聲，衝小秦說:“你常去洪天那屋晃蕩晃蕩，你也淵博了。”

　　大陸被戳破人設也無所謂，“劉哥，你是資歷老，但是資歷老只是經驗足，不代表你就能不學習不進步，我跟你說新知識新方法，該學你還真得學學，三人行還必有我師呢，你瞧，以前我不能說啥，如今咱們仨人湊夠了人數，你就不能總那麽固執己見了。”

　　“等案子破了我給你擺給拜師宴，你也不用在咱們組了，調技術科去得了。”劉民一把娃娃接過來，摳出裡面的電池，翻來倒去的看，“這種娃娃呢，市面上流通的品類大同小異，被送給王成雲的兩個娃娃也不完全一樣，我個人更傾向於，娃娃本身是被隨機選擇的，除了音樂聲一樣，本身並沒有更多的意義，但有一點，就是這倆娃娃的品質都是同類型產品裡最劣質最底端的那種，如果我們刨除是為了節約成本的考量，選擇這樣的娃娃，還能有什麽意義嗎?”

　　大陸想了想，“如果這娃娃有可能指代王成雲早逝的兒子，是在說......唐志雄死得毫無意義嗎?”

　　小秦不知道怎麽，眼前忽然閃過火鍋店前的一幕，“如果是我送人東西，故意選一個最便宜最劣質的，那可能是在表達，收東西的人不配更好的?”

　　“你是說王成雲不配有兒子?”劉民一想了想，又搖頭，“那就又變回之前那個思路了，唐志雄的死有蹊蹺，這就成死循環了。”

　　他舉著娃娃，認真去看娃娃一雙湛藍色的眼睛，嘟囔著，“你要是真有表情，能傳達什麽信息就好了。”

　　“信息還是傳達了的，”大陸說，“只不過我們沒有接收到，而王成雲接收到了，晚一點經過王成雲的提醒，可能唐靜波也接收到了，所以他們兩個才會三緘其口。”

　　唐王兩人身邊的朋友對兩人的評價很好，都是平凡普通的人，也沒有作奸犯科的犯罪記錄，再出格還能出到哪裡去，

小秦實在想不出來。　　他手裡是唐王兩人的詳細資料，一頁一頁早都翻出了毛邊。

　　距離釋放唐靜波已經不剩多少時間了，讓他出去一方面不知道他會情急之下再出什麽昏招兒，另一方面，參照王成雲的遭遇，也不知道唐靜波離開隊裡，生命安全是否還能得到周全的保護。

　　小秦盯著白紙黑字眼前發花，琢磨了一下，“劉哥，乾等著也不是辦法，能查的都查了，我琢磨著，不然我們去這裡看看?”

　　劉民一望向他手中資料上的位置。

　　那是一處寫在王成雲名下的房產，是唐志雄出事前，他們一家三口居住的地方，後來大概是不想睹物思人，兩口子就用積蓄貸款買了現在這處房子。那處房子面積雖然不太大，但位置好又是學區房，所以如今價格也不錯。

　　劉民一看看大陸，大陸看看劉民一。

　　“去看看?”

　　得，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這處老房子臨到午夜還是很熱鬧，據說這周圍很多補習機構和自習室都是通宵達旦的，尤其那些高考生和藝術類需要惡補文化課的學生，根本不分白天黑夜補課。

　　相應的，夜宵店也鱗次櫛比，盡管細雨蒙蒙，乍一看熱鬧程度也幾乎可以媲美商業街。

　　小區是老小區，但綠化很不錯，濃林掩映還挺有幾分情調。

　　三個人偽裝成了看房的租客，找在物業值班的中介帶著看房子。

　　中介小哥神采奕奕，一點看不出值夜班的頹靡，瘦小的身材活力滿滿，罩上雨衣帶著三個人往王成雲的房子走，“這邊情況特殊，也有家長會在晚上看房，我這剛喝了一杯咖啡就等著你們了。”

　　“這鑰匙在你這兒，房子是一直在往外放租嗎?”小秦問，他最近也在考慮租房的問題，學校宿舍畢竟住不了太久了，畢業的事已經近在眼前。

　　“是，房東大姐那人挺好的，誒，你們看，那邊好多上'鬼班'的補習班，有的要到凌晨三點呢，好多家長就在外面等著，宵夜店可多了，所以說咱們這片老是老點兒，但治安特別好，哈哈，小偷都熬不過這幫學生。”中介的舌頭就跟按了彈簧式的，一上一下根本停不下來。

　　“租房的人多嗎?”劉民一問。

　　“多啊，看房的可多了，”中介帶著三人走到單元門口，引著他們上老式的樓梯，“不過王姐這套房的條件比較苛刻，說租客主要看眼緣，至今從我們手裡租出去的還沒有，以前的我也不知道了。”

　　“那你還這麽熱情帶我們看房啊。”大陸打趣一句。

　　中介不以為意，“要不說王姐人好呢，只要帶看了，記好次數，她都給辛苦費，不讓我們白跑。”

　　走過不長的一截兒走廊，中介拿出鑰匙擰開了門，“到了。”

　　“吱呀”一聲轉軸的聲音，在夜裡還是很明顯的，門開了，中介在牆壁上摸了摸，找到了開關。

　　房間裡亮堂起來，滿室家具還是十幾二十年前的老款式，陳舊但整潔，邊邊角角都能看出豐盈的生活氣息，電視機旁的立櫃裡是滿滿的遊戲光碟，茶幾上放著遊戲手柄，小秦拉開門旁鞋櫃的一個縫隙，看到裡頭碼放整齊的男款球鞋。

　　“這房子挺通透的，坐北朝南，你們要是白天來看，那陽光好著呢，就是雨天也亮堂，老房子公攤特別少，實用面積大，住著舒服，”中介就站在客廳中央，也不往裡走，嘴裡輕車熟路的介紹，“誒，忘了問，你們是給誰看房子，還是自己住?”

　　大陸笑著支應他，“給我大侄子，這不是補課沒時間嗎，我和我哥們吃完飯正好幫忙看一眼，順便散散酒。”

　　中介了然一笑，“是，住我們這片的情況都差不多。”

　　劉民一站在廚房裡，看到水槽裡有一些水跡乾涸後的暗黃印子，腳邊的塑料垃圾桶上套著垃圾袋，他撩開櫥櫃的門邊，掃一眼裡頭整齊碼放的碗筷，還有使用過半的各色調料。

　　料理台邊上是冰箱，劉民一先伸出兩指手指在冰箱側邊碰了碰，有溫熱的觸感，拉開冰箱門，裡面倒是空的。

　　大陸在客廳邊和中介說話，邊四處打量，手指悄然在電視頂上撚了一下。

　　小秦從廁所出來，臉色有些怪異，大陸也沒說話，指著旁邊的門說:“這是臥室吧?”

　　“對，”中介跟過去，開了門在門口站定，“這臥室挺大的，家具齊全，要是租的話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臥室應該是唐王兩人之前的臥室，家具是基本配置。

　　大陸打開衣櫃，稱讚兩句實木的就是質量好，像是不經意的說:“怎麽這床上四件套也有啊，時間長沒人租也不怕落灰。”

　　中介說:“房東勤快唄， 經常來打掃，所以我說這房子租到就是賺到，保養的面面俱到。”

　　小秦笑著插話，“是不錯，廁所裡剃須刀都有呢，洗面奶、去痘痘的精油我看都是新的。”

　　中介自己倒是沒看這麽細，打了個哈哈也沒深究。

　　三個人在客廳匯合。

　　中介兩手交握，一臉職業笑容，“怎麽樣各位，對房子還滿意嗎?”

　　劉民一在臥室門旁的牆邊站了，看了看上頭掛著的一副垂地的針織壁掛，撩起一個邊，在牆上敲了敲。

　　“空的?”大陸衝中介笑，“這裡頭還有個房間啊?”

　　中介點頭，“按照戶型圖呢，這裡頭應該還有個小臥室的，但房東個人原因，在裡頭堆了些雜物，就把這房間封了，不租，哦，這個房間是不算面積的啊，很劃算的。”

　　劉民一衝大陸使了個眼色，大陸嘻嘻哈哈的上前去攬住中介的肩膀，把人轉過身往樓道裡帶，低笑著說:“這房間封了一間可不好打隔斷啊，要不你再和房東商量商量?”

　　中介立刻明白了，嘖了一聲，也壓低了聲音說:“你們要私自搞群租房啊?我跟你說這個房東的房子不要這樣搞，我手裡倒是還有幾間，可以幫你們商量商量......”

　　小秦舔舔嘴唇，大概明白了劉民一的意圖，心裡說不上緊張還是忐忑，門神似的擋在劉民一身前，看劉民一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個曲別針，刀光劍影的一番操作，暗門上的鎖扣就開了。

　　小秦立刻星星眼，感覺自己這麽多年實踐課簡直學了個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