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果然又出現了。
“你們來了。”我說道。
他們沒有說話,只是站在我的面前。而我,似乎也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我們默契般地停止任何動作,只是注視著彼此。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吹進我的耳朵:“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
我心頭一凜,環顧四下,周圍一片冷寂,空氣仿佛都已經被黑暗吞噬。當我的視線再回到他們的身上時,他們的眼神已經由空洞變得猙獰。雖然我與他們已不是第一次見面,但是手心已經有些冒汗了。
“並沒有結束,”我努力恢復著平靜,聲音卻依舊帶著些許沙啞,“現在還在不斷地出現你們的擁躉,他們認同你們的思想,走著你們曾經走過的路,理所當然地去傷害別人,而我要做的,就是阻止他們,所以,我要了解你們全部的秘密,全部。”
我的四面八方不知何時圍上了越來越多的人,有兩三百,也許更多。他們直勾勾地看著我,就像是一群饑餓的土狼在覬覦一頭憤怒的野牛。他們的目光在撕扯我,啃食我,但此刻的我的心裡卻不再有絲毫漣漪。
“就憑你?……你不怕有那麽一天,你會變成我們的獵物,甚至變成我們?好,我們拭目以待吧,哈哈哈哈。”放肆的笑聲過後,四周的人群逐漸散去,直至一切歸於黑暗。
“回來……都給我回來……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一切。”我大聲的呼喊著,想要追上去,卻發現身體早已動彈不得,雙眼也慢慢變得模糊。突然我的身體開始不住地晃動,視線逐漸清晰,出現了胡亮那張錯愕的臉。
胡亮看到我醒了,似乎想要跟我說些關心的話,忽然意識到什麽,把嘴裡叼著的饅頭拿到手裡。“哥們,你沒事吧,又做噩夢了?”
我沒有說話。
“我這還有兩桶方便麵,你吃不?咱們一人一桶。辣的歸我,不辣的歸你。”胡亮狠狠地咬了口饅頭,咀嚼著。
我搖了搖頭,費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揉了揉頸椎,有些痛。
“我出去透透氣。”
走出辦公樓的正門,我伸了個懶腰。今晚的月光依舊皎潔,讓我的內心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我走到正門的東側,那裡種著一棵有些年頭的法桐樹。偶爾沒事的時候,我會坐在這棵法桐樹的樹池上,靜靜地凝望進出這棟建築的人的面孔。每個人的臉上似乎都在講述著自己的故事,或傷感,或憤怒,或喜悅,或……
不知何時,剖析別人變成了我的興趣,準確點說,是變成了本能。通過言談話語、生活習慣、脾氣秉性等等,都會讓我更加了解你,哪怕你跟我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哪怕對於你而言,我只是個陌生人。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個面帶微笑,沉默不語,但是目光卻裝作漫不經心地不時掃向別人的人,或許,那個人就是我。
曾經有人說,敏銳的洞察力本身就是一種天賦。草原上的羚羊,就算是在大快朵頤的時候,也會不時地四下張望,哪怕感受到一絲絲的異樣,它也會迅速逃離,不會有任何猶豫,這是長期在獠牙和利爪中練就的面對死亡的嗅覺。老實說,時刻緊繃的狀態讓我感覺有些疲憊,我無法放松自己的神經,我嘗試過很多次。所以大多數情況下,我都會選擇一個人生活。但是這種狀態又會讓我很興奮,即便這意味著痛苦。
“哥們,進來吧,面給你泡好了,趕緊吃,再不吃就該坨了。”胡亮推開窗戶,
衝我喊道。 胡亮是我的同事,我倆在一個屋子裡辦公。他是個心地善良的人,性格開朗,為人熱情,也是為數不多願意跟我說話的人。他喜歡講笑話給我聽,即使我從來沒笑過。
“你看,還是我對你好吧?!特意往裡還給你加了個鹵蛋,來,吃吧。”胡亮把面往我面前一推。
我低頭打開面前的面碗,一股水蒸氣迎面撲來,一顆分不清是棕色還是黑色的鹵蛋正懶洋洋地躺在裡面。
“這個鹵蛋……不是對面那個小超市搞特價、買方便麵送的嗎?還是你拉著我跟你一起去的。”我看著胡亮。
“那不重要……再說了,不花錢買面,誰送你鹵蛋?我這又是出錢又是出力的,一點兒感恩的心都沒有,真是的……”胡亮撇了撇嘴。
“謝謝。”我笑了。
“這還差不多,”胡亮也笑了。“對了,還沒有恭喜你呢,明天你就調走了,咱哥們真有點舍不得你啊,不知不覺咱們都一起工作三年了……”
胡亮還在滔滔不絕,可是我的心情卻有些凝重。是啊,明天我就要離開這個地方,去到新的工作崗位。對於我來講,不知是挑戰還是宿命,或者兩者都是。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是個感性的人,但此刻卻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擊中。不知不覺手中的筷子停了下來。
“別放筷子,該吃吃啊……琢磨什麽呢?是不是我的話題太沉重了?”胡亮說道。
“不是,”我搖了搖頭,笑了一下“我是在回味你的那些冷笑話。”
“哈哈哈,我就說嘛,我的笑話水平那是一等一的,咱們以後雖然不能在一起辦公了……那也說不好,沒準哪天我表現好,領導也把我調過去了……就算調不過去,咱哥倆還是朋友不是?沒事多聚聚,我有的是笑話給你講。不怕告訴你,你聽過的只是我笑話庫的冰山一角而已,還有更絕的呢。”胡亮頗為得意。
“沒問題,洗耳恭聽。”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說心裡話,哥們,”胡亮收起了笑容。“剛開始我還覺得你這個人有些古怪,感覺跟大家有些格格不入,誰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誒,我這麽說你不生氣吧?”
我笑了笑, 表示不介意。
“誰也摸不準你的脈,可交給你的事兒吧,你還辦的比誰都漂亮。剛開始我是打心眼裡不服氣,都在警校學那麽多年,還是前後腳進來的,誰比誰差哪去啊?可後來時間一長,我服了你了,真服了,你小子就是天生吃這碗飯的料……有時候我偷偷在想啊,以你的能力,只是待在咱這裡太可惜了。現在有這麽個機會,我是百分之一百一地替你高興。別問為什麽,我就是覺得你行。來,我以面湯代酒,敬你一碗,祝你工作順利。”
胡亮今天有些激動,他端起了自己那已經吃得差不多的面碗。大概是力量有些大,面湯在碗裡激烈的搖晃著,泛起的油花濺了出來,灑在了胡亮的手上,可胡亮毫不在意。我起初有些抗拒,胡亮炙熱的目光讓我打消了執念,他的眼神一起有種魔力,我感到自己的血液也開始翻滾起來。我也端起了碗。
“不過,”胡亮的眉心輕微地出現一絲褶皺,“以後你的壓力可能會更大,落在你肩膀上的擔子會更重,弄不好困境會成為常態……呸呸呸,你瞧我這烏鴉嘴,剛說完你行,又說這些有的沒的,總之,還是那句話,你沒問題的……哥們,最後我想聽你正正經經的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準備好了嗎?”。
我看著胡亮,眼神變得堅定。笑容又浮現在我的面龐。
“當然。”
我叫衛道,職業—警察。這天是我在派出所的最後一次出勤,第二天是我去平京市局刑偵支隊報到的日子,從此,我正式成為一名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