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案件現在證據鏈完整,高洋也已經認罪伏法。難道說這個案子還有隱情?”廖天問道。
衛道搖了搖頭:“沒有。凶手就是高洋,也沒有其他同謀者。”
“那你想要說些什麽呢?”廖天不解。
“這件案件的凶手、手法已然十分清晰,但是動機……”
“動機之前高洋在審訊的時候也承認,是因為承受不了其愛人李虹好賭成性和家裡窘迫的現狀,自己還欠有一身外債,高洋覺得如果有一天自己因為欠款不還的問題坐牢了,李虹肯定無法照顧好女兒,於是他打算把兩個孩子殺掉,然後再自殺。現在之所以沒有自殺,是考慮到兩個女兒現在還草草埋在後山裡,他想等村裡對這件事情的關注度降低點,他就把女兒好好安葬,然後才會自殺。有什麽問題嗎?”
“如果從偵破的角度來說,這個動機是成立的,但是……”衛道停頓了一下,“到底是什麽原因,促使高洋會產生如此偏激的想法,這難道不也應該是我們深究的真相嗎?而且高洋在殺害自己親生女兒的原因方面,還是有所隱瞞。”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對高洋進行罪犯心理分析?”廖天說。
“是的,”衛道回答得很堅決,“接下來,我想通過我的所見所聞,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對高洋的心理分析。”
“哦,是這樣,”廖天看向了大家,“我覺得衛道說得很有道理。確實,罪犯心理分析是將犯罪心理學理論放入在實際應用中的重要一環。不僅有助於全面了解犯罪問題,也可以有效地預防犯罪行為發生,同時還有助於提高刑事司法活動的水平,還有助於提高改造罪犯的質量。不如就聽聽衛道對高洋的看法吧。”說完廖天看向衛道,笑了一下,又坐了下來。
衛道向廖天點了下頭,表示感謝。
“首先我先從犯罪嫌疑人高洋的性格特征入手。本案的犯罪嫌疑人高洋存在明顯的性格缺陷,這種性格缺陷造成嫌疑人本身對親密社會關系中各種因素理解的扭曲。由於其在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家庭變故——父親的自殺和母親的離棄,高洋對於親密關系的信心並不是很足,包括在與李虹的婚姻關系裡,高洋對妻子的態度和行為都不屬於積極關注的程度,他只是對自己孩子比較關注。”
“從之前我聽到的高洋與李虹的對話中可以看出,高洋對李虹的行為及李虹對孩子的態度展現出來的並不是憤怒,一方面可能是因為這種行為和態度出現已久,已經過了憤怒的階段;另一方面,高洋展現出的更多的是放任和無奈,當然高洋自己也並沒有投入多少精力在這段社會關系當中,更多的可能是一種對母親缺失的心理彌補,所以在認識了比自己年長的李虹後不久,兩個人就開始同居,並在沒有結婚登記的情況下就有了兩個孩子——就是死者高珊和高嵐。”
“另外,犯罪嫌疑人高洋身上體現出一種很矛盾的極端性格因素。這點在高家村村民對於高洋的各種描述中可以看出一點端倪。小時候的高洋在同學和長輩、鄰居獲得的評價完全是兩個極端。在學校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而調皮搗蛋,但在鄰居和長輩的眼中則是內向老實的孩子。這一特點在高洋長大後也有所體現。在班級群中發大額紅包就是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而在長輩眼中,他依舊是話少沉默的。這種矛盾極端的性格一直貫穿於高洋的成長過程。”
“而沉默少語的性格和對他人的信心不足導致高洋不能把自己的情緒和感受很好地傳達出去。
據我所知,高洋沒什麽朋友,大伯和伯母因為與高洋年齡差距過大也缺乏有效溝通。這樣他的情緒很容易積壓起來,形成比較偏執的想法和認知,這點從高洋回到村裡後寄情於煙酒之中可見一斑。” “接下來我想聊聊對於高洋犯罪動機與目的的確認。在排除了高洋殺女騙保的可能性後,我繼續深入調查。現在回想起我對李虹的詢問,有一點值得注意。本案犯罪嫌疑人高洋想要殺死兩個女兒的想法並不是短時間內出現的。案發前4年,也就是二女兒出生後不久,高洋在與妻子的矛盾中,他首次產生了殺死兩個女兒的念頭,這種恐怖的想法一直存在,直到案發。殺害至親的念頭雖然每次都被犯罪嫌疑人壓製下去,但是這種念頭對高洋心理的負面影響卻伴隨著心理暗示變得越來越嚴重。可以注意到,高洋首次產生殺害兩個女兒想法的契機是與妻子李虹的矛盾,當時高洋曾經表示,如果李虹不戒掉賭癮,遲早家破人亡,這種措辭中充滿了對妻子行為的無奈。我覺得這才是犯罪嫌疑人魏某實施犯罪行為的真正動機。”
“第三,我來談談犯罪嫌疑人目標的轉移。從前面的分析中可以明確犯罪嫌疑人實施故意殺人行為的真實犯罪動機,那麽在這樣的犯罪動機下,犯罪目標為什麽會是自己兩個未成年的親生女兒呢?一、犯罪嫌疑人高洋的妻子李虹對於高洋來說有多層含義。由於李虹比高洋年長,所以在高洋的心理層面,李虹並不是單純的妻子形象,也代表著高洋所缺失的母親形象,這對於高洋來說是一種彌補,因此高洋對於妻子的行為一直抱以容忍和放任的態度,因此也不會選擇李虹作為第一目標。二、前面我提過,高洋把目標定為兩個女兒是為了讓李虹內疚一輩子。對於高洋來說,這是一種懲罰妻子無法戒掉賭癮的措施和威脅,而在更深的層面,也代表著高洋對自己母親這個心理角色的懲罰——懲罰母親遺棄了自己。三、兩個女兒年紀尚幼,相較於李虹的不作為,她們對高洋更為依賴,所以高洋的犯罪行為更好實施。綜上幾點,故高洋將目標轉移到了孩子身上。”
“最後,我探討一下高洋在自殺與殺人之間的心理轉移。剛剛廖隊長說過,高洋在接受審訊時明確提到過自己確實有自殺的念頭。在故意殺人的犯罪行為中,自殺與殺人念頭的轉化是非常常見的,但是在這個案件中,這種自殺到殺人的轉化並不是因為行為人不敢實施自殺而把情緒轉化到其他目標上引起的。本案中的自殺轉殺人的情況,其發生的根源我認為是犯罪嫌疑人高洋的救贖心理,這種救贖心理是基於犯罪嫌疑人童年經歷產生的。”
“現在大家仔細回想,高洋現在所處的情況和當年自己父母的情況非常相似,無論是妻子李虹對於孩子的不作為,還是當年母親對自己的離棄,母親的角色在兩個時代的親密關系都是缺失的。而父親角色的遭遇也是驚人的類似。高洋的父親在高洋年幼時自殺,一去不複返;而高洋現在牽扯經濟危機,如果被告,則可能有坐牢的風險,對於自己的女兒來說,也可以理解成一去不複返。所以在高洋的心中,自己作為當年的孩子,經歷了多年的成長痛苦,絕對不希望兩個女兒再次經歷這種痛苦。回到他作為父親角色的社會關系中,既然無法改變李虹的行為模式和帶來的失望感覺,”衛道的聲音變得落寞,“那麽他能做的,就是在自我了結之前先把孩子帶走,這在高洋心裡是解脫兩個女兒的唯一辦法。”
“這是我寫的犯罪心理分析報告。”衛道拿起報告,走到了廖天的身旁,將報告放到了廖天面前。“希望對檢察院和法院解讀這個案件有幫助。”
衛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不再說話。會議室裡陷入沉默。
……
會議結束了。衛道還呆坐在會議室裡,一聲不吭。
廖天回身看了看衛道,轉身快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劉副局長。
“劉局,關於衛道……”廖天的話被劉副局長打斷了。
“衛道啊,我已經跟南城區分局吳局那說了,他對衛道很感興趣,回頭我就把衛道調他那邊去,誰讓你這個廖大隊長不喜歡他呢。”
“不不不,劉局,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衛道這小子雖然有些我行我素,但是確實有點本事, 不像個新兵蛋子,我想留下來看看他到底有多大道行。”廖天連忙擺手。
“那怎麽行?我都跟吳局那邊說好了,先前說把人調過去,現在又說不去了,人家還以為我這個市局副局長出爾反爾,拿人家打岔呢。”
“那吳局長不是您老戰友嗎?人家不會記恨您的,再說了,劉局,您這……”廖天突然發現劉副局長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劉局,您是在耍我玩呢吧。”
“看出人家的過人之處就要好好用。這可是把利刃,直戳罪犯心臟的利刃。”說罷,劉副局長大笑著走了。
廖天看著劉副局長的背影。
“老狐狸。”
……
“恭喜你呀,破獲了你在市局的第一個案子。”那個聲音對衛道說。
衛道沒有說話。
“難道案子破了,你不高興嗎?”那個聲音有些疑惑。
“上一代的悲劇,為什麽要延續到了下一代呢?高洋是凶手,可他又何嘗不是受害人呢?”衛道說。
“可恨之人往往也有可憐之處。”那個聲音說。
“作為警察,不僅要阻止罪惡,也要阻止悲劇的發生。這才是我們存在的意義。”衛道睜開了眼。
會議室裡早已空無一人。衛道看著眼前的筆記本,看著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關於高洋殺女案的分析。衛道合上了筆記本,把鋼筆蓋好,放進前胸的兜裡。站起身來,走出了會議室。
(刑警衛道—幼女失蹤案,完)
一切是那麽相同,一切又那麽不同。
——衛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