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羅喵和他的父親就這麽互相看著。茶羅爹似乎才想起什麽,拍了拍旁邊的位子,“你們倆個都坐啦。”茶羅喵便拉著平三坐了下去,平三小聲問道:“聽你之前的語氣,好像你的父親......不是......額,你可能覺得我冒犯,但是——”
茶羅喵面不改色,道:“死了吧?就是死了。他把我一個人撇在毒蛇谷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爹已經死了。”
聽到兒子這麽說,茶羅爹絲毫不生氣,只是繼續吃著飯,道:“我始終也不知還有個崽啊。你倆餓不餓,要不要給碗面食?”不等兩人回答,他朝小二喊道:“再來兩碗面。”
兩碗面很快就送了上來,小二對平三道:“兩碗九錢。”平三伸手進兜裡欲掏錢,同時發覺事情不對勁:“誒?這種情況下不應該是大叔你掏錢的嗎?”
茶羅爹坦然道:“點解我付錢啊?你倆要碗面食和我有咩關系?”
“靠......”平三心裡暗罵一聲,但面已經上了,不能不給錢。茶羅喵道:“我已經吃過了,平三,你吃吧。”
“可是我吃不下兩碗面......”
茶羅爹將一碗面移到自己身前,“你倆都不肯食,那我隻好勉為其難替你們吃掉咯。”
平三湊近茶羅喵耳邊,小聲道:“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討厭你父親了。”“討厭吧?更畜生的事還在後頭呢。”
茶羅爹迅速乾完了眼前的面,平三注意到他旁邊已經堆了很多空碗。“這家夥飯量還挺大。”茶羅爹吃飽後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然後拉起茶羅喵和平三就往外走,“我帶你倆去個細佬都喜歡的地方。”
茶羅喵雖然臉上滿是不悅之色,但還是跟著自己的爹走了,而平三只是在想自己接下來該如何面對小野。
三人來到一家地下酒館,裡面早已有了形形色色的許多人在狂歡,甚至還有人喝到興起,乾脆赤手空拳地鬥毆起來,而人們則圍在旁邊呐喊助威。
平三打心底裡反感這種地方,便慢慢往後退著,直退到門邊便迅速跑了出去。
幾個狗獸人走了過來,拿起酒杯道:“喲,老陽,這次不是一個人啊?”其中一個走上了捏了捏茶羅喵的臉,“這你弟?好俊的後生啊。”
茶羅喵有些不自在,退後了一步,他父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哪呢,這是我崽啊,幾多年不見了,帶他來這裡玩玩!”
“哇哈哈哈,你兒子隨你啊,好一個靚仔。”“會,害羞了啊?”“哈哈哈,不如他爹大套。”
茶羅爹把茶羅喵往前一推,道:“敞開來喝嘎,這次是我買單的啊。”
雖然不情願,但茶羅喵還是端起酒碗和這些人天南海北的胡謅起來。這些人似乎對風水一類的話題相當感興趣,聽說茶羅喵和他爹一樣也是堪輿術士,紛紛起哄讓他給自己的生意或者姻緣卜算,“嘿,讓老陽和小兄弟比一比,誰的道行更高啊?”“那還用問,當然是當爹的咯。”眾人都哄笑起來。
此前茶羅喵在臨街只是做一個跑腿的替補,被豬家兄弟和城隍廟的鬼差呼來喝去,一時間成為眾人話題的中心,難免有些得意起來。侃談了一會兒後,他和茶羅爹一起來到酒館的茅房。
“怎麽樣啊?這裡不錯吧,我經常來這裡喝酒嘎。”
茶羅喵點點頭,他爹又說道:“唔,盡管我們十多年沒見面,但我現在發覺我喜歡你哦,不愧是我的崽。”
茶羅喵專注在解手上,
沒有回答父親的話。這個男人拋棄了自己十幾年,此刻竟然能像沒事人一樣在自己面前談笑風生,茶羅喵一時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尿完啦?走,繼續吃酒去。”
小野見平三終於過來了,笑道:“平三,你去哪了啊?飯都涼了,我叫小二再上一份吧。”他正要招呼小二,平三忙道:“不用了,我喜歡吃涼的。”
飯桌上,除了赤遼還在乾飯,其他人都已經就餐完畢,乾坐著等平三。平三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其實都已為眾人察覺,此刻十分不自在。他勉強扒了幾口飯後,忍不住放下筷子,“小野,我之前——”
大殼突然咳了一聲,平三立刻收住了聲,看了看眾人——冰流正閉目端坐,不知在思索什麽,赤遼正在一碗一碗地往嘴裡扒飯,大殼看向他的眼神十分陌生,但片刻後便恢復如常。只有小野仍是一臉坦誠。
他心想:“看來冰流和大殼都沒有把他們的猜測告訴小野,小野也沒有懷疑我......”便改口道:“遇到茶羅喵的父親了,他爹拉著他去這裡的酒家喝酒去了。”
“這麽巧啊?知道自己的兒子要遠行,茶羅喵的爹爹不知道會多擔心呢。”
平三看著小野一臉為茶羅喵高興的樣子,心道:“小野的鹿爹鹿娘對他很好。不管小野的夢想多幼稚多可笑,他們都支持他——不僅是一味支持,還會引導小野怎樣去追求自己的夢想......所以盡管是在青水長大的狼,小野還是能這樣善良勇敢......”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撒嬌般告訴父母自己的夢想——成為一個畫家,動物學家什麽的時侯,父母總是嘶吼道“不要想沒用的事”“你怎麽這麽幼稚”。稍微大一點時,他沉迷於宏大敘事,向往教科書中那些滿腔熱血的年輕人,似乎看到那些人的事跡時自己好像也能為國家做些什麽。但與父母討論時,總是以“你算什麽東西”收尾。
“父親和母親說的也沒錯,畢竟人類世界不是巨兵世界......我這樣一無是處的人,能勉強平庸地活著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雖然巨兵世界是另一種層面上的危機四伏,但是......完美的世界是不存在的。”
平三這樣想著,同時再三告誡自己絕對沒理由去怨恨自己的父母。只是想到父母動輒幻想出一個完美的孩子去和他比較,而他卻不能奢望自己的父母如同小野的鹿爹鹿娘一般,始終覺得心意難平。
小野的聲音將平三從沉思拖回現實:“平三,你去找找茶羅,問他要不要在這裡多留一會兒。”
“噢,好的。”平三急忙來到剛才的酒家,見茶羅喵跌跌撞撞地從裡面走出來,滿臉通紅,顯然醉的不輕。他急忙上前扶著茶羅喵,問道:“茶羅,你要和你爹多待一會兒嗎?唔......你爹......同意你去金沙嗎?”
茶羅喵將手一揮,含糊不清道:“我、我愛去哪去哪,他——那個老混蛋,管得著麽,嗝。”
平三從兜裡拿出一個藥丸,塞到茶羅喵的嘴裡:“大殼給你的醒酒藥。”茶羅喵喉頭動了動,將那藥丸吞下去後便清醒了過來,茶羅爹也在這時走了過來,拉著茶羅喵道:“別走啊,繼續喝。”
茶羅喵一把甩開他父親的手,“別碰我!你不是我爹!”
茶羅爹聳了聳肩,無辜道:“咩事啊?剛才還飲得好好的。這次機會難得,你要去金沙,金沙有咩好酒啊?有的話回來的時候帶到這裡嘎。”
茶羅喵此刻還是有些腳步不穩,便靠在平三身上,朝他爹嚷嚷道:“我真的受不了你,喝那麽多酒,嘔!”茶羅喵乾嘔了一下,嚇了平三一跳,但幸好什麽也沒吐出來。
平三見不過是一頓飯的功夫,茶羅喵竟如此精疲力盡,便扶著他坐在牆角,關切道:“怎麽了?你和你父親吵架了?”
“嗚......什麽劃拳、酒令、投鏢,他還把一個陌生女人的瀆衣塞我身上,害我被一頓罵......我真的好累,難怪老媽受不了他!”
雖然很不應該,但是平三還是心想:“你父親可真有意思,一頓飯的功夫能玩這麽多花樣。”
茶羅爹也坐到他身邊,道:“莫這樣啦,朋友之間開開玩笑不是相當正常的嗎。”
“可是我不想你做我的朋友!”茶羅喵一下子站了起來,有些激動地說道:“我想你做我的爸爸!”
茶羅爹卻拿起手裡的酒壇喝了一口,滿不在乎道:“崽啊,你的要求太高了。當爸爸很難的,這就是為啥隔壁村的牛嬸淹死了她所有的孩子。”
聽到父親這麽說,茶羅喵非常地失望,他低著頭,囁嚅著問道:“你......這麽不想做一個父親,那你為什麽要娶媽媽,然後生下我呢?”
“你知道的嘎,都講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就是年齡到了該結婚,正好你的媽媽一直都中意我,然後就讓他爹三天兩頭到我家裡鬧,你爺爺沒辦法就答應了。”他又喝了一口酒,道:“因為結婚後那個女人偷偷在魚腸上做了手腳,所以就有了婚房、酒宴、柴米油鹽、還有你,還有捕蛇的家業。”
茶羅喵仍舊低頭道:“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喜歡捕蛇......”
“我恨捕蛇。”茶羅爹也站了起來,“我也恨我的姓。‘茶羅’是咩意思啊?是裝蛇的籮筐,所以茶羅生下來的崽要和所有的茶羅一樣,一輩子在那歪山惡水捕蛇。你是邊個啊?大茶羅生下來的小茶羅罷了。”
他又說道:“我的夢想是做一個堪輿術士。這不是笑話,我曾經有過真正的夢想。”
茶羅喵看向他爹,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問道:“老爸......所以你恨我嗎?因為我,所以你要去面對你討厭的爺爺和媽媽,還要去做你討厭的捕蛇工作......”
“不,我不恨你。你是我的崽,我怎麽會恨你呢,雖然我不想讓你出生,但你也沒說你要來啊。”茶羅爹摸了摸茶羅喵的頭,似乎有所感觸,換了一幅柔和的神情,道:
“我給你起名‘喵’,這是你知道的,白辰最偉大的術士,諸葛喵。我是希望你不要被茶羅框住,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管老家的他們怎麽想。看看我,我每次認識新朋友的時候,他們都說‘喔,你是捕蛇人嗎’,然後我就可以說‘不,我是堪輿術士’,你真該看看他們的表情,哈哈。”
茶羅喵再次擦了擦眼睛,道:“老爸,我決定好了,我要去金沙。我對堪輿之術也很感興趣,我聽說金沙有一種佔星術,和這裡的堪輿術很像......我想去學。”
“去吧,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吧。 我十幾年了都無能走出過槐河,但是我的崽竟然可以去金沙,真不錯的嘎。”
茶羅喵拉起平三,道:“老爸,我走了,你保重啊。”茶羅爹拿起酒壇喝起悶酒,沒有理他。
路上,平三道:“你父親可以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極品了。”
茶羅喵無所謂道:“他好自由啊,所以難受的是我們不是他。”
平三裝作不經意地問道:“我身上業力的氣息還重嗎?”
“很重,冰流和大殼懷疑你修邪術,不過他們沒告訴小野。”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啊?”
“赤遼腦子不正常,他們想了解你就只能問我咯。”茶羅喵將平三一把攬過來,“誰讓我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呢。”
因為赤遼只是一直在續飯而不點菜,在他連吃十八碗後小攤老板忍無可忍將小野一行人都轟了出來,他們便在路邊等平三和茶羅喵。
小野見兩人前來,率先招手道:“你們可來了,走吧。”
平三用手肘頂了頂茶羅喵,笑道:“雖然小野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母,但是他的養父母要勝過這世上大多數的父母哦?”
“嘖,你羨慕啦?”
“我羨慕啊。就像你爹說的,做父母非常容易,只要把魚腸扔掉或者弄破就行了。所以那些本該是正常父母做的事才會那麽可貴。”
茶羅喵嘻嘻笑道:“也許該讓你來編一本父母指南,這樣我們去金沙的路費就不用愁了。”
“喔噢,那我保證這本書肯定賣得很爛。因為想買的不需要,需要的不會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