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河域,地脈埋藏之處。
平三和赤遼一轉身,見原先在他們身後,有一個黑色的身影一直站立在哪兒,他單薄的身軀在狂風中顯得更加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風暴卷走,令人忍不住伸手呵護。
平三忙跑上前,抓起那人的袖子道:“雲忍!你怎麽在這?”
林雲忍低下頭,小聲地說著話,但被這風聲毫不留情地給吞沒了。平三便大聲道:“先走啦!”
離開那裡後,風聲便小了很多,平三問道:“雲忍,你不在將神門待著,怎麽一路跟過來了?赤遼,你沒發覺嗎?”
赤遼搖了搖尾巴,歪頭道:“你又沒問我。”
“那麽......以後要是有人一直跟著我們,就請你一定要告訴我啊。”
赤遼懶洋洋地應道:“好。”
林雲忍小聲地說道:“將神門那樣......已經沒人敢再待下去了,所以我也離開了,但是事情變成這樣,我不知道怎麽和家裡人說......所以沒地方去,乾脆就......你們下山的時候,我就一直跟著了......你們剛才是說要去金沙是吧?我......我能和你們一起......去嗎......”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平三見他此刻窘迫內斂的模樣,像極了當初的自己,心下不禁憐惜起來,道:“我是要去金沙,但是一路上很危險的。你為什麽想跟我去金沙呢?”同時心裡想道:“看他這樣子,難道他家裡人對他不好嗎?唉,他倒是和從前的我蠻像的......不過我沒他這麽熱心。”
林雲忍低下頭,道:“其實......算了,我就直說吧。我一開始騙了你,那些異物不是爸爸給我的,是伯父給我的。煉器師也不是我爸爸,是我伯父。我爸爸......是青水王衛軍的一個校尉。”
平三若有所悟:“哦~保密是吧,好像很多士兵都會這樣要求家裡人。”
“不,不是。”林雲忍連忙搖頭道,“這本來是個很驕傲的事,但是......總之,我爸爸現在在金沙,而我不想回伯父家,所以......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去金沙嗎?”
“當然。不過一路上很危險的,能接受嗎?”平三心道:“現在青水和金沙開戰,看來他的父親應該是被派去前線了......雲忍是想爸爸了嗎?”
林雲忍點點頭,“我能!”
平三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臉頰上摸了摸,心想:“好可愛的小貓!可惜以前怕感染弓形蟲,而且把時間都耗在讀書上,一直沒養貓。”
林雲忍又問道:“不過......我們要怎麽去金沙呢?”
“額,走路去?哈,開玩笑的,讓我想想......”
平三這一想就想了兩個時辰,不知不覺間三人已經走近一個破敗的村落。
村外的泥地裡,突然站起一個人,舉著匕首朝他們刺來,平三一腳將他踢開了。他上前看了看,然後抱歉道:“實在不好意思......剛才下意識地用了形元,所以......”
林雲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看見了,你不殺他,他就會殺你,既然他先動了手,那就要想到這個嘛。”
平三挑了挑眉,轉移話題道:“這裡是什麽地方啊?”
林雲忍朝四周望了望,指著不遠處的村牌道:“嘻嘻村......看起來,這裡應該是充滿歡聲笑語的地方......”
不過正相反,
嘻嘻村的貧窮已經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方。剛走到村口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這讓嗅覺靈敏的赤遼感到異常難受。村子的房屋都十分破敗,屋頂上都有或大或小的漏洞,靠近就能聞到一股霉味,道路邊時不時可以看見一具無人認領的屍體,就這樣隨意地在路邊發臭,引來無數嗡嗡作響的蒼蠅蚊子。 林雲忍小心地扯了扯平三的衣擺,“三哥......要不我們還是走吧。”
“等等。我感應到那間屋子裡有一股很強的形元波動......”平三對赤遼囑咐道:“赤遼,麻煩你待在這裡照看雲忍,我去那裡看看。”
不顧林雲忍的不願,平三朝那間雖然破敗,但在村子裡其他房子的襯托下顯得十分高大的建築走去。他打開門,首先見到的是一個巨大的描畫,掛在正對著大門的牆壁上。畫中,是一個大夫打扮模樣的人正抱著一個沿著肋骨長了潰爛的水痘的病人,大夫不顧被感染的風險,親吻著病患的額頭,而下方的字跡依稀可以辨認出這幅畫的名字——“傷口舔食者”。
室內,隔一小段距離就鋪著一張被褥,每張被褥上都躺著一個或是傷重出血,或是潰爛流膿,或是形容枯槁的病患,幾個臉上披著紗布穿著發黃的白衣的大夫正端著水盆,忙碌地在這些病患中穿梭。
顯然,這裡是這間村子裡的醫館。
不過在這些人中,最讓平三注意的是一個熟悉的人——“駱奎前輩!”
駱奎依然是佝僂著身子,但他在這裡並不是看病,而是從自己的挎包裡拿出一顆又一顆草藥,就著大夫遞來的膏藥,幫忙塗抹在病患身上。
平三走上前,問道:“老前輩,真巧啊,我們又見面了......您在這裡做什麽?”
“當然是幫忙咯。可惜這裡的狀況很糟糕,傷口舔食者們要支撐不下去了......”
平三不解道:“傷口舔食者?那是什麽?”
駱奎指著那副畫,“那就是了。”
平三直覺得一陣戰栗,忍不住直言道:“雖然我知道它想表達大夫要關心病患......但是這是不是太極端了啊,大夫就算再仁心也不是非得去得了和患者一樣的病才行啊,他這樣親吻病患,萬一自己也被感染了怎麽辦?”
駱奎歎了口氣,“的確如此啊,可想而知當初他有多絕望。”
他接著說道:
“很多年前,槐河域曾經爆發過一場瘟疫,這裡的大夫都對其束手無策,甚至連王都派來的禦醫也無計可施。這些病患越來越多,整日哀嚎著......直到有一天,他,這位‘最初的傷口舔食者’,看著痛苦難忍的病患,他焦急地踱著步,然後跪下來向龍神祈禱,請求龍神將所有的病患的痛苦轉移到他身上......”
“然後他求仁得仁了嗎?”
“不,這一次——奇跡的確發生了,似乎是得到了龍神的指引,他親吻了病患,那位病患瞬間就痊愈了,而他本人也沒有得到感染......其他的大夫們紛紛效仿,瘟疫被遏止下來了。後來,奇跡漸漸地消失了,但是大夫們已經找到了治療的方法,也就不再去親吻病患了......不過,他的事跡卻被記載了下來......沒有扭曲,沒有詛咒,這是荊棘之子有記載以來,最溫柔的奇跡了。”
平三雖然打心底裡不相信所謂的龍神,但也不由得被這大夫所感動,他問道:“所以——傷口舔食者也是荊棘之子的信徒嗎?”
“也許吧,不過如今,傷口舔食者已經和荊棘之子沒有關系了。”
一個大夫走到平三身前,祈求道:“外鄉人,您可以幫我們尋找藥材嗎?您看,我們人手不足,實在是不能離開......醫館裡已經沒有多少錢了,但是如果您能把藥材取來,我們願意把所有的錢都給您。”
平三微微搖了搖頭,那大夫以為平三不願意,急道:“您還需要什麽,我們可以盡己所能來幫忙!”
平三笑道:“我不要你們的錢......但是我不知道哪裡可以找到你們要的藥材,你們直接告訴我地點吧。”
那大夫感激道:“謝謝您!當年追雲殿下把這附近所有的藥草都拔乾淨了,運到了長街荊棘之子的集會點。這裡離長街很近,您可以去哪裡找到我們需要的藥材。”
“小事,各位等好咯。”平三打了個響指,然後走了出去,招呼林雲忍和赤遼道:“兄弟們——去金沙可能要緩一緩了——”
金沙城,烏木軍團地界。
冰流凝出冰槍,對著衝來的一個烏木兵刺去。但那烏木兵騎著四腳蛇,極快的速度加上他本身的形元,竟然硬生生逼得冰流往旁邊躲開,不過冰槍也扎在了他身上——那奇怪的鎧甲救了他一命。
此刻,鐵甲軍已經被烏木軍團乾翻了七八個,四腳蛇也只剩下三隻。
這個烏木軍團小隊的首領——迅龍,小天位的孔雀,不禁得意洋洋地大笑起來:“投降吧,當我把你們綁在火樁上的時候,我保證會把火燒得旺一點。”
安傑隊長雖然全身是血,鐵甲也被削得不成模樣,但他將鐵甲一扯,昂然道:“絕不!異端隻配倒在我的劍上!”
迅龍大怒,駕著四腳蛇朝他衝來。安傑隊長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卻聽到一陣沉悶地擊打聲,睜眼一看,小野從側面一拳打在了四腳蛇身上,迫使他改變了方向。
迅龍提起黑鐵槍,指著小野道:“Stranger, mind your own business, and turn to the Dragon god at once, or the dragon God will punish you for your SINS, and you're all going to die down here!(異鄉人,不要多管閑事,速速皈依龍神,否則龍神降罪,你們所有人都得死!)”
小野舉起刀道:“嘰裡咕嚕的,說什麽呢,想打架就來吧!”
迅龍駕駛起四腳蛇朝小野相反的方向跑去了。
茶羅喵遠遠地看著,好奇道:“奇怪,他怎麽跑了?”
小野心裡也疑惑了一下,但是迅速明白過來:“他是想拉開距離,好讓四腳蛇通過助跑提高速度,增加衝擊時的威力!”便立刻朝迅龍追了過去。
另一邊,與兩位騎著四腳蛇的烏木兵交戰的冰流也察覺到不對勁:“四腳蛇不會形元,按理不應該有這麽強的耐力......可是這些四腳蛇連續挨了這麽多下,承受能力快比上恐獸了——”
他將形元凝在眼部,觀察烏木兵的形元流動,心想:“果然,他們身上奇怪的鎧甲不僅是起到防禦那麽簡單......還在通過形元共振,讓這些四腳蛇也一樣能夠運用形元。”
冰流想起上次見到形元共振時,是在蘆浮島的將士之墓,那些先祖曾經使用過的武器和自己的形元產生了感應,自己得以自如運用那些兵器打退了恐獸。
“形元共振需要極其相似的形元或是以血緣為紐帶而發生......這些鎧甲似乎是用某種生物的骨頭磨製成的,顯然,就是用四腳蛇的骨頭做的。”
冰流想起鐵甲軍的刀砍在四腳蛇骨甲上的情形,又想起烏木軍團身穿此甲,卻健步如飛,絲毫不似穿著鐵甲一般行動受限——“四腳蛇的骨頭兼具柔韌和剛硬,四腳蛇這種生物......”
插入回憶:
五步谷內,大殼拿著一段生物的肋骨問五步先生:“師父,這人的骨頭是怎麽回事啊,為什麽這樣輕輕地拿著,就像橡皮一樣,但是像這樣用力——唔,就變得這麽硬啊?”
五步先生用尾巴敲了一下大殼的頭,道:“我就知道昨晚你偷懶了,這是一種生活在金沙的生物——聖樹四腳蛇的骨頭。為了適應金沙凶險的自然環境,它們進化出了一種特殊的構造,在骨頭內充盈著類似狂樹脂一樣的液體,當遇到暴力擊打時就會變得硬如鐵石,而當外力卸去時就會柔韌如橡膠,讓四腳蛇能行動自如——你不要說了,把昨晚讓你看的內容抄一遍吧。什麽?你不知道昨晚要看哪裡?抄三遍。十遍!”
萬般無奈之下,大殼找到還在五步谷內的冰流,小聲道:“雖然洗月失憶,小野因為牧雲村的事心情不好,但是五步先生沒有放輕松我的功課啊......我完成不了的,冰流,幫幫我好不好?”
於是冰流幫大殼抄了五遍。
冰流馬上朝小野喊道:“小野!”見小野看向他,他又指著烏木兵的鎧甲道:“五步谷,狂樹脂!”
小野立刻會意:“但是他們的骨頭能隔離溫度,你的冰凍形元能影響到內部嗎?”
“可以,掩護我蓄力!”
小野心想:“烏木軍團的人都是經驗豐富的士兵,在多年的戰鬥中他們總結出了一套自己的打法,就是一旦敵人靠近就迅速用四腳蛇拉遠距離,然後再猛衝向敵人,利用黑鐵槍和甲衣造成重創——不過現在,他們這個習慣正好幫我忙了!”
冰流將手蓋在地面上,開始施術,淡藍的形元很快圍繞在他身邊,順著手臂注入地面。其中一隻烏木兵將黑鐵槍朝冰流扔來,被小野攔下。
小野接住黑鐵槍後將其往另一隻烏木兵扔去,然後作勢朝一個烏木兵衝去,對方果然架起四腳蛇遠去,但反手將手中的長槍朝冰流擲去——
小野暗道不妙:“糟了!這群人和蘆浮島的恐獸不一樣,我沒法一邊驅趕他們,一邊攔住他們扔來的飛槍!”
飛槍眼看朝冰流的腦袋飛去,卻偏離了一小段,擦著冰流的耳朵過去了。
小野立刻明白過來,下意識地看了遠處的茶羅喵一眼——“‘陣法——差之毫厘’!”
茶羅喵腳下的沙子松動了一下,八卦鏡接著從沙地裡面飛出,落到茶羅喵手上。他剛想耍個帥,卻“嗷”地一下將八卦鏡扔出——“媽呀!好燙!”
迅龍見手下的攻擊竟然全數落空,疑惑道:“怎麽回事?這群家夥今天準頭這麽差嗎?”他剛想指揮手下衝鋒,卻聽到冰流一聲大喝,整片沙地瞬間被冰凍結,從冰地上長出的冰錐封死了四腳蛇前進的路,將他們都限制在了原地,無法衝鋒。
更糟糕的是,隨著這股好久沒感受過的極度嚴寒,他身上的鎧甲——竟然裂開了!
沒有了鎧甲和四腳蛇的衝鋒, 在中天位的冰流面前他們只能束手就擒。
與開戰前的嘴硬不同,迅龍投降得很乾脆:“我投降!我的手放在你們看得見的地方了,沒有兵器!”
見烏木軍團都被冰錐限制在原地,動彈不得,安傑隊長送了口氣,開始命令手下救治傷員。
冰流走上前,用冰槍抵著迅龍的喉嚨,道:“優比城主的姐妹,流沙小蘭,和你們有關嗎?”
“有關有關,就是我們綁架她的!不過她現在不在我們營地裡!”
“那她在哪兒,說!”
“說可以說,我既然輸了,任你們處置。但我要輸得明白,你們是怎麽打敗我的?”
冰流將冰槍移到迅龍鎧甲的斷茬上,四腳蛇骨頭裡的液體正從裡面緩慢地滲出,“四腳蛇骨頭裡的液體和狂樹脂性質很像,結冰後體積變大自然就撐破了你們的鎧甲。”
迅龍有些詫異:“就這麽簡單?”
冰流突然暴躁起來:“Shut the fuck up!Or shall I show you what the wick effect is?(別廢話了!不然我給你演示一下什麽叫燈芯效應!)”
他可能覺得有點太熱了,雖然在他的冰凍形元下周圍已經很冷了。
狂樹脂除了結冰膨脹,也同樣可燃,因此四腳蛇的骨頭可以像蠟燭一樣被燒得一點不剩,這是和罕見的自燃現象。迅龍被這麽威脅,連忙交代了流沙小蘭的下落。
和茶羅喵算的結果不同,流沙小蘭在落比城,而不是卡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