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的秦獲靜等了一會兒，發覺外面一直寂靜無聲，自己也覺著大概其是沒什麽危險，這才大著膽子打開一點門縫。

　　在縫隙處往外頭一瞧，確實發覺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走空了。他於是悄不做聲推門出去，在李家庭院的夜景中駐留了片刻，然後徑直走向之前被馭火決毀壞了個差不多的小屋。

　　果然是李夏。

　　在他身邊是那位千光會的余長老，兩人在原地交談，李夏還伸手指了一些房裡的細節，大概率是在解釋之前發生的一切。應該是發覺有人靠近，兩人也很快看了過來。

　　“余叔，這是救了我一命的恩人。”李夏發覺來人是秦獲，連忙道，“秦兄，這位是我們千光會的余翔余長老。”

　　按照這個叫法，這位余翔余長老應該是年歲比李展還要小，才會在修為遠高於他的情況下降了年紀的稱呼。

　　正好秦獲曾經了解過，有關壽元在這片界域其實有個說法。根據修為的高低，靈修大致的壽元基本集中在一個特定的范圍內。

　　黃靈階大體在百歲左右，和常人差的不多;玄靈階則分布於兩百到三百歲之間，與修為基本相關;地靈階則能超過五百歲，而天靈階則是在千余歲往上。

　　除此以外，也有能依靠天材地寶延長壽元的說法，當然這種物品極其稀罕、有價無市，一般也不在討論范圍以內。

　　介於玄靈階的李展壽元不算太長，頂天也就兩三百年，容貌也不算老還有李夏這麽個年紀輕輕的兒子，這樣算起來余翔應該最多也就一百來歲，更可能未過百歲——整體算年齡不高不低的類型。

　　這個余翔看上去也頗一表人才，完全是最鼎盛的壯年的狀態，不像展雲傲那般長著一張十八的臉，一副十八的性格，即使想要故作老成也讓人隨便看出來實際年齡尚輕。

　　而現在看著秦獲……也不算太推心置腹，很禮貌地點點頭，寒暄幾句，再感激了對自己少爺的照顧，然而也難掩各種探究和打量。

　　不過這也倒是秦獲最熟悉的姿態。

　　與包括剛才接觸的三位實打實的少年人，哪怕是源水寨中年齡就長了最多十歲的那些年輕人相比，和這種有一定經驗，不會輕易聽信他人言語的老資歷打交道才是作為百兵之主時通常的遭遇。

　　“久聞大名，實在幸會。”

　　秦獲也很能理解，因此明知這位高手現在應該正探究著自己這位小少爺認定的恩人是否另有企圖，回應也正好表達了友好，不多加攀附，又控制距離相對恰當。

　　就算這確是他不愛講的場面話，但說兩句畢竟不會死人。

　　“余叔，您能不能先回避一下?我想和這位秦兄說幾句話。”

　　然而李夏沒這個想法，只是誠摯地直接和余翔講，而秦獲也不出意料，視線瞟過去就從這位地靈階高手的眼裡讀出了滿載的猶豫。

　　——瞧那眉頭皺的，眼角都出褶子了。

　　李夏也不算不會察言觀色，“如果剛才秦兄有任何歹意，我現在應該就不能站著和您講話了——您大可以放心就好。”

　　“既然小少爺都這麽說了……”

　　聽了這話，余翔也歎了口氣，顯然還為之前的慘案有些難以介懷。畢竟若非他被人引走，或許李展的事情不會發生。

　　走之前還瞟了一眼秦獲手上那把盤龍槍，腳步也頓了頓，畢竟這種異狀確實很難不被注意到——秦獲到現在還抓在手上，只不過也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畢竟不能隨手往旁邊一拋，就算放回房裡也容易被灰塵和各種易受擾動的灰塵和房梁弄髒，那不是得好好保管，保護在手上嗎?

　　隨後李夏就這麽看著他又盯著那槍戀戀不舍的看了一會兒，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四寨主，要不這槍就給您拿去吧?”

　　“……你說真的?”

　　秦獲剛轉頭瞧了他一眼，察言觀色卻發覺李夏神情很認真，不像是開玩笑，也有些詫異。

　　這畢竟是李母的遺物，擺在她床頭不知道多少年，而且還源於李夏的外祖父，不僅有紀念意義，材質也相當不錯。

　　雖然秦獲確實眼饞，但不至於隨便動朋友這樣珍視的寶物。

　　李夏一抬首，“按您的說法，東西不就是拿來用的嗎?”

　　這時秦獲才想起他們第一次在山上比武之前，自己隨便借出靈玉時說的話。現在李夏竟然差不多把這話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

　　“我母親都用不了，我自己連使劍都費勁，以後也自然用不上。”李夏又低下頭，“讓它在這種地方繼續蒙塵，我也於心不忍。兵器是該有自己的用武之地，我也知道，這應該是一柄好槍。”

　　雖然這是事實……但作為讓眾多武器在收藏中蒙塵許久的人，秦獲還是有些尷尬的撓撓頭。

　　“它叫赤心盤龍槍，我外公以前拿它闖蕩出過一些戰績。”李夏歉然笑笑，“但我以前不太喜歡這種打打殺殺的故事，有空閑時年齡還太小，母親才不怎麽跟我講。我現在倒是想起來了……”

　　在秦獲又說出什麽話之前，李夏再用手在腕間一拂，取出小匕首和盛放凝靈珠的盒子，交還給秦獲——秦獲這才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李夏手腕上又多了另一個鐲子，不過比那個裝模作樣的金東西要看著正常得多。

　　“原來那個只是幌子，對外說是母親遺物，好加深別人對我的印象，也不容易發現上面藏著的東西。”李夏也正好開口，“但之前鑲嵌的和現在都是同一塊界石，這才是它原本歸屬的地方。”

　　也確實，現在李夏所佩戴的這個銀灰色手鐲，確實比那大金鐲子要正常的多——也許這才是那位名為廖藍尹的母親真正的遺物，自然不會被生性謹慎的李夏在風雨飄搖之際戴在手上。

　　不過有關界石……

　　看出來李夏想繼續稍作解釋，秦獲雖然清楚，也沒攔著他。

　　“這種礦物能儲藏一定物品，內部自有空間。”除了解釋詳情，李夏似乎也很像找些話說，只不過講的有些急促，“需要不少靈力來催動觸發，但平時使用一般不成問題，只要您別動葛放塊山岩進去。儲物越多、需要調動的靈力也就越多……”

　　這話題對秦獲實在有些熟悉又陌生。

　　畢竟再往前早不知道幾十年還是幾百年或者是幾千年以前，他應該屬於那種眼都不眨，隨手往自己的界石戒指裡塞進什麽雜七雜八東西的奢侈類型。

　　——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節約，自然也對這種細節不屑一顧。

　　現在想來還真是恍如隔世。

　　“屬於我母親最重要的家產都在我身上。”李夏現在極其坦率，只因為也沒什麽可以隱瞞，也許還需要多說幾句話來緩解遭遇種種導致的鬱鬱寡歡，“為了避免自己被偷被搶，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我父親也在這存了大概一二成。”

　　只不過他沒料到自己後來的遭遇實際更甚，甚至丟了性命。

　　所以李夏如今身負重寶，看來剛才小匕首也確實是和非同凡響的藏品呆在了一塊，以致於回憶這段歷程時興奮地動個不停，讓秦獲實在想找個箭囊似的東西把它卡進去。

　　然而畢竟這小東西幫過自己一次，還算有點不太平等的協定。

　　說到這裡，李夏又從自己的手鐲裡拿出了一個小玩意。

　　“這不好吧?”秦獲有些怎舌。

　　現在李夏手上拿著的正是一個石頭掛件似的小玩意，而秦獲眼尖，瞧得出來，在岩紋中鑲嵌著一小塊東西。

　　作為一種靈材礦石，尤其是時至現在，界石的價值只是稍次於助人修煉的靈玉。

　　“我不覺直接拿著這把長槍在街上招搖過市是個好主意。”李夏善意提醒，“就像離開源水寨時四寨主，您也沒把一架子兵器全部帶走應該也是出於同樣的考慮。不用擔心，起碼在我這不是必需品。這是原來我自己用的界石，范圍嘛，大概……比我娘的臥室稍大一些。”

　　他大概比劃了一下，顯然很有印象。

　　“也許等您回去，可以找二寨主幫忙，把這東西用靈力打開來使用……博學如二寨主，應該讀到過它的用法。聽說您和那位展少閣主也很相熟……”

　　李夏畢竟不知道這位沒有靈力的秦四寨主也有了個簡單的道具，而秦獲也沒那麽急迫。

　　“但這價值也不是個小數目。”秦獲又嘖了一聲，“你這麽大方，我可是有些惶恐過頭、卻之不恭又受之有愧了——最後是在為難誰，你心裡難道沒有數?”

　　無功不受祿，雖然救人一命不算“無功”，但李夏光是給個傳家武器就夠他滿意。

　　“千光會這些年錢賺得不少。就算我性命無恙，但過不了幾天，那些平時溫順的虎豹財狼，也會想方設法把所謂‘我的家產’名正言順瓜分了去，能不能剩下兩三成都是未知數。”

　　李夏卻笑了，“與其等他們撲上來撕咬爭搶， 不如先把有些意義的部分以正當理由贈予他人。免得糟蹋得太乾淨，我爹娘九泉下看著都心涼。”

　　他倒是提前琢磨得透徹，也看得開。

　　或許真的繼承了他父親經商的頭腦，但相應的並不像李展那樣貪婪有余、認識不足，讓衡量最基礎的武力實力的部分也平衡到位，才能從一開始就有自知之明的選擇了舍棄一部分，換取從未有威望的自己在千光會立足。

　　畢竟對他而言，指望哪位強者不輕不重的言辭，或者有誰能夠永遠保護在身邊並非良策。

　　他可以慢慢變強，但首先得避免自己被扼殺在搖籃之中。父親之死足以讓他明悟什麽叫做貪心不足蛇吞象。

　　最好是自己順其自然、適當引導，也許能讓自己和他人的矛盾轉化為他人內部的糾紛，李夏才能在維系的平衡中全身而退。

　　從此以後，這也會是想要重掌千光會的李夏所專注的事務，而非其父李展鏡花水月般攀附強者的妄想。

　　逃避不是辦法，傷春悲秋也沒有那個時間，連感情上對自己父親的怨氣，也因為認識到逝者已逝而變得沒那麽濃烈。一切不可控爭鬥的開始，不過是原本的平衡毀於一旦。

　　乾坤本該落定，但對李夏自己而言，這卻再是山雨欲來之時。

　　從事發之際，他的命運就再沒有什麽風平浪靜可言。

　　眼見著魚肚白已經從天邊浮起，秦獲也不由得慨然。而他也再沒有拒絕的理由，接過李夏贈予的東西，也終於想起詢問究竟是什麽事，讓這麽多匯聚之人包括地靈階強者全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