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維站在床邊穿好了今天一身的行頭,剛要坐在書桌前看了眼自己接下去的行程表,門外忽然出現了些不明所以的響動。他馬上意識到門外出了什麽事,連忙起身向門口走去:
“這都過去多少天了,連個服務員都要查?”
“這是命令,卡維醫生......你也為軍隊服務過,知道我們沒辦法。”
卡維打開房門,黑衣人的那抹陰鬱掠過,耳邊總算響起了那位侍從明亮的嗓音:“卡維醫生,樓下有早餐供應,直到十點前都可以下樓享用。如果您沒時間的話,我們可以提供打包服務。”
演講在9點,卡維有足夠的時間。
但這家酒店有太多需要打招呼的人,他不太喜歡社交,本來是準備打包的,但現在卻改主意了:“把早飯送上來吧。”
“不知道您想吃些什麽?”酒店侍從站在門口拿出了小本子,“今天主打的是......”
“你看著辦吧,別太多,我吃不了太多。”
“好的。”
早晨的陽光還沒完全灑進酒店房間,卡維簡單整理了昨天的收獲。
除了最後那尊琺琅麒麟被歐仁妮以5萬法郎買走,卡維幾乎卷掉了其中大部分東西,包括了三幅畫,兩份手稿和大量國內藏品,但花費的錢卻很少。
現在錢已經給了,東西仍然堆在拍賣行的倉庫裡,可以幫忙保管一個月。
之前卡維是想把東西送回維也納,但具體怎麽送,什麽時候送,還有許多細節要處理。現在剛到巴黎沒多久,很多事兒要處理,他沒這個閑工夫,讓對方代為保管是最好的選擇。
至於其他和國內藏品有關的拍賣主要都集中在前幾年,現在已經少了許多,絕大多數都會選擇自己收藏或者送給歐仁妮。
在拍賣會結束後卡維也知會過貝爾納,如果有這方面的消息會通知他......
卡維歎了口氣,抬頭看向天花板,也不知道該慶幸自己暫時從這樣一件心血來潮的瑣事中抽離了出來,還是得在這種時候多鞭策自己幾句,以防半路放棄。
說到底還是不夠專業,讓他這位隻鑽研醫學的人搞這種事兒還是力不從心。
卡維深吸了口氣,抹掉了這些堆積在腦海裡的不愉快,把注意力放在了今天的工作上。
說到演講,其實卡維參加的並不多。穿越前講的還都是手術術式和一些新的治療方案,面對的都是早已工作多年的同僚,但今天要面對的卻是些還沒畢業的學生。
就算到現在,卡維也沒想好具體的演講內容。
“卡維醫生,早餐來了。”
“額,來了......”
.......
巴黎大學醫學院有著悠久歷史,為法國乃至全歐洲輸送了大量醫學人才,是近現代醫學發展的基石之一。
醫學院的演講廳幾乎沒有空閑的時候,全巴黎有一半醫學會議在這裡舉行,有太多醫學泰鬥甚至都收不到這裡的邀請,能站上這所醫學院的演講台已經足夠說明來人的份量。
卡維對大場面倒是沒多少壓力,只是實在想不出該對那些學生說些什麽才好。
剖宮產的要點?
如何磨練手術技巧?
還是講一講生命體征和體溫的重要性?
這些對臨床很重要,但似乎又不怎麽重要,因為想要在日常工作中形成這種常識性構築,光靠他說上一小時是不夠的,遠遠不夠。
他們只是醫學學生,大多數還沒接觸臨床,直接說臨床是不是太早了。更何況就算真的去了臨床實習,所跟隨的醫生也不是自己。到時候是否真的能記住這些東西還得兩說,
要是真記住了又能堅持多久,會不會和教學醫生的理念發生衝突。在馬車上,卡維一度絞盡腦汁,但在進入會場後看著眼前這些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立刻想起了年輕時做帶教的經歷。
啊呀,我怎麽都忘了......
他們還是學生,面對的是職業生涯的開篇階段。現在迫切需要的並不是往空蕩蕩的腦子塞什麽超前的醫學知識,而是先學會如何在繁重的實習工作中學習知識。
卡維提著自己的小包走上了演講台,看了眼時間,然後在身後的板子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出現立刻迎來了大量視線,就和其他人一樣,討論無非集中在卡維的國籍和年紀上。然後一小部分看過卡維手術的就開始讚歎他的手術技法,並且和另一小部分持懷疑態度的人開始探討一些不屬於醫學范疇的話題。
“時間差不多了,沒想到能來那麽多人。”
卡維看著滿滿當當的會場,用法語說道:“我知道你們有很多要問的,但今天不是采訪的日子,我要在這兒完成一次個人演講,詢問就放在演講結束後吧。”
在給他們當頭澆了一盆涼水後,卡維問道:“你們都參加過醫院實習了麽?”
就和他猜想的一樣,大多數人都搖了頭,那些沒表態的也大都是上了年紀的醫生。受眾范圍確定後,卡維便開始進入今天的主題:“我想問問你們,在整個醫學學習的旅程中,哪個時間段是最難的?”
不愧是聚集了全歐洲最頂尖的腦子,這個問題一出現,正確答桉也跟著出現了。
“正如你們所了解的,在漫長的醫學學習旅程中,沒有哪個學習曲線會像住院醫師那樣陡峭。剛結束理論學習的實習醫生和可以獨當一面的住院醫師之間,存在著巨大差距,這也是醫生步入其成功旅程中最重要一環。”
卡維說了開場白,並且從帶教老師的身份出發,說道:“我不太清楚巴黎醫學院的實習制度,在維也納實習時間並不長,大約在半年左右。這段時間的實習內容非常重要,直接決定了一位畢業生能否快速成為住院醫生。”
此時的醫生還沒有系統考試,更沒有所謂的醫師執業證,更多的還是醫師協會走過場的考核。只要通過醫師協會考核,順利進入醫師協會,就算入了門。
但考核本身內容很少,而且答桉非常主觀,無法和系統性的筆試+實踐操作考核相提並論。
“我相信諸位通過醫師協會考核會很輕松,來這兒也肯定不是為了聽如何通過考核的。”卡維說道,“我要說的是如何在實習過程中真正學到想要的知識。”
學生對待實習的看法各不相同,但都想盡量學到東西,可惜很多人力氣用錯了地方。
“首先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卡維在板子上寫道,[你們是學生,擺正態度,享受學習]:“學生自然是學為主,為什麽要去學?因為你們不懂所以才要學。所以在遇到不懂的就大大方方地說‘不懂’,然後在老師的講解中找到答桉,並且回饋給老師你記下了。
那些為了照顧自尊謊稱自己懂的都是蠢貨,臨床不是學校,錯誤的反饋會讓老師對你的判斷出現錯誤,進而把這些錯誤疊加到病人的身上。
所以做好自己,保證精力充沛,制定好學習目標,按時完成自己的工作。”
純文字說教總是枯燥的,即使卡維說的都是很寶貴的個人經驗也會降低演講質量。所以在結束了第一條後,他引入了一個典型病例:“我們現在就以之前那例腹痛女病人為例,講述實習醫生需要做些什麽。”
卡維把病史寫在了板子上:
[病人,女性,名叫尤格妮,18歲。兩天前出現腹痛,有便秘,並沒有嘔吐。一開始由內科診斷為歇斯底裡症,回家選用灌腸劑做調養,便秘緩解,但對腹痛效果一般。
第二天腹痛加重,再次內科求診,考慮吃過一塊放久了的麵包,診斷為胃腸炎症,在灌腸基礎上再加上水銀催吐。父母並沒有照做,而是給了銻劑繼續導瀉,收效依然甚微。
第三天腹痛不退,甚至有繼續加重的跡象,最後找到了外科,被診斷為輕度歇斯底裡症和尾炎,收治入院。]
卡維沒有詢問他們如何處理,因為他們現在還做不到,一切還是要從基本做起:“可能和你們醫學院的理論課上的內容不同,如果要找一個臨床醫學的基礎,那排在第一位的肯定是溝通。它貫穿你整個醫生生涯,不論是和你的同僚還是病人,都需要信息溝通。
現在這位病人收進了你所管理的病房,因為首診的是居永醫生,從沒見過病人的塞迪約教授想詢問一下她的情況,誰能負責匯報一下?”
匯報自然不同於板書,口頭無法做到回朔,所以關鍵在於如何在短時間內勾勒出清晰完整的病人“畫面”。
首先舉手發言就犯了許多實習生習慣的錯誤:“我會把她描述成[一個患有輕度歇斯底裡症,曾經吃過些不潔食物,有少量腹瀉無嘔吐,持續腹痛兩天,曾經使用草藥灌腸和銻劑治療均無效的18歲女病人]。”
卡維聽著微微皺眉,但還是給予了肯定:“基本做到了簡略,但還不夠。”
第二位在受到啟發後,又對匯報做了精簡:“一位腹痛兩天,有腹瀉無嘔吐,同時草藥灌腸和銻劑治療無效的18歲女病人......如何?”
“這次精簡得不錯,但還是有問題。”
在醫學生的眼裡,這種“病史+體征”的匯報模式是個不錯的表達形式。
但在臨床上,這種模式並不是最有效的口頭傳遞消息的方式:“你們的任務是提取和總結病史和體征中的關鍵內容,不能沉浸於描述複雜病史和細節,需要精簡。當然在精簡的時候也不是為了精簡而精簡,過分精簡會忽略掉一些重要的內容。”
卡維在剛才的病史板書上畫了幾個圈,重點全在腹痛。
“我一共提到了幾次腹痛?”
“三次。”
“這是不是說明寫病史的居永醫生也認為腹痛是求診的主因,你們在匯報時是不是應該突出腹痛的診斷,然後......”卡維在“加重”上劃了線,“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居永醫生會把腹痛當作主因?”
這時,那些學生才意識到,他們漏掉了關鍵信息。
“如果是我,我會和你們一樣刪減掉一些沒用的信息,比如中間兩次內科的診斷。”卡維說道,“但是在表述時,需要把重點提前。”
[病人女,18歲,兩天前出現腹痛並進行性加重......]
“這些是攸關診斷的重要信息,放在前面更容易刺激接受信息人的神經,也更容易框住他的思維。”卡維解釋道,“這句話出現後,塞迪約教授的思維就和居永醫生基本同步了。他考慮的都是腹痛相關的情況,這時候再說明其他和腹痛有關的信息。”
[......有輕度便秘,無嘔吐,草藥灌腸和銻劑治療無效。]
.......
就在卡維給那些醫學生講述合理高效的病史匯報方式時,此時的主宮醫院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下午的手術。
地點依然選在了第二手術劇場,善望繼續負責備血,而之前幫忙做準備的阿爾巴蘭被卡維的三位助手擠去了準備區。
生理鹽水的配比,枸櫞酸鈉、縮宮素和亞甲藍的用量,止血帶,縫合針線,手術刀,止血鉗,紗布,甚至於口罩和手套都需要提前備好。剖宮產拚的就是速度,任何差錯都會延長手術時間,增加失敗幾率。
“乙醚和面罩都齊了,檢查一下有沒有漏氣。”
“止血鉗少了,再來兩把。”
“止血帶!怎麽沒有止血帶?”
“這裡有腹腔擴開器麽?沒有的話就多拿兩個拉鉤過來......”
醫生都在手術劇場反覆檢查準備工作,隨行而來的兩位護士也會提前把接受第一台剖宮產的產婦送去準備室。一邊安撫她的情緒,一邊按照卡維的要求做腹部周圍的清潔工作,然後再一次清空她的腸道。
這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手術時間確定、場地確定、器械藥物確定、麻醉確定、產婦身體情況也確定,至於主刀那就更確定了。
縱觀整台手術,現在唯一不確定的就是產婦肚子裡的孩子。而這唯一不確定的點,在準備室迅速發展成了一顆不定時炸彈。
“護士,我......”
“怎麽了?”
“我感覺肚子在抽痛,很明顯的抽痛!”
護士剛開始還不在意,子宮偶爾出現收縮很常見,只要沒有形成規律就行。但當她掀開被子準備查看抽動幅度的時候,兩腿間的一片鮮紅刺入了她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