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道斯的來教室有三個目的。
一是原本想在辦公室等卡維來報道,但沒等到,他想來確認下;二是為等了好些天的剖宮產細節,實在太心急;三就是學校給予的單獨實驗室已經準備好了。
其實按照梅道斯的個人想法,卡維沒必要上解剖課。
以他這些天的外科手術表現,在外科學院的兩次發言,和極有可能改變醫療格局的藥物發現,完全可以待在實驗室裡隻上自己想上的那些課。
所以在看到他竟然真的坐在教室裡的時候,梅道斯還覺得很奇怪:“按照你的手術能力,解剖學知識不會比朗格教授差,何必去上課呢?”
卡維手裡提著包,就走在他身邊:“我聽說學校申請免修的手續很麻煩,我才剛來第一天,直接逃課不太好吧。”
“你可以先來找我嘛......”
梅道斯先回了一句,忽然朗格的臭脾氣覺得不妥當,便還是給卡維提前打了預防針:“不過,醫學院那些學科主任確實很嚴格,朗格教授就是典型,上課的要求太高了。當然了,你外科基礎那麽扎實,也沒什麽好怕的。”
“所以......課還得上?”
卡維當然不想上解剖課,可他是插班生,主動權不在自己手裡。加上貝格特他們一直在渲染學校那些老師教學的嚴謹態度,他就想在不逃課的情況下,抽時間找梅道斯商量一下免修的事情。
現在看來獲得某學科的免修並不容易。
“主要的原因還在於學院沒有先例。”梅道斯帶著卡維走進了實驗大樓,“先來看看學校給你準備的東西,要知道大學前兩年的本科生是沒資格單獨使用實驗室的。”
“我只是上次在書信裡提了一句,沒想到那麽快就批下來了?”【1】
“那兩款藥物的效果是實打實的,學校很清楚你的潛力,很願意給予資源上的傾斜。”
梅道斯說著這句話,但在看到樓梯時沒有選擇上樓,而是轉身打開了一旁的安全門。
其實學院資源緊張,也沒可能像這位院長說得那麽慷慨。卡維的實驗室不在陽光充足的樓上,而是在地下室裡。這裡的環境沒辦法和樓上的大房間相比,器材也很老舊,光照只能靠幾盞油燈和建在地面上的玻璃氣窗。
“別嫌環境差,能給你爭取到這間地下室就已經很不錯了。”梅道斯拿出鑰匙,帶著卡維下樓打開了第二個房間的大門,“這是鑰匙,以後這裡就歸你管。實驗要注意安全,有需要可以找我或者這兒的管理員。”
雖然卡維早就做好了環境艱苦的準備,但沒想到實驗室裡的條件會那麽簡陋。能用的大概就是些燒瓶、酒精燈、試管和其他簡單的玻璃器皿:“沒有顯微鏡麽?”
“這......”梅道斯環視了四周,確實沒看到顯微鏡,“我過兩天給你弄一台。”
“行,謝謝院長。”
“謝什麽,反正資金剛剛到位,學校新的實驗中心很快就能開工,勻一間地下室也不是什麽難事。”梅道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待會兒給我講解手術的時候別漏細節就行。”
“那當然。”卡維心裡想著實驗室的事兒,手上卻已經翻出了一份畫稿,“我這幾天學著解剖書自己畫了幾張手術操作簡圖,講解起來會更直觀些。”
“好,很好......”梅道斯心情不錯,“等過幾天我找朗格教授好好談談,免修應該不是什麽大問題。”
......
卡維算是繼承了身體原主人的繪畫功底,手術圖畫得不差,用一整個上午讓梅道斯充分認識到了剖宮產到底有多少細節可講。
中午吃了飯,下午是基礎化學課。
梅道斯和化學教研室特地打了招呼,但結果並不理想,學生免修是大事,不是一個院長隨便開個口就能解決的。卡維隻好拿著書本在教室裡坐了2個多小時,炒了不少中學大學期間的冷飯。
這個年代的化學沒有元素周期表,教學內容還很混亂,上課還是以論文碼字為主。
下午三點半,結束了一天的課程後,卡維離開了學校回到了市立總醫院。
雖說學生學業為主,醫學院的課程量也很足,但他的本職工作還是醫生。幾十年臨床工作讓卡維養成了每天去醫院查房的習慣,一天不去,心裡就沒底。
查房的主要目的還是那些術後恢復的病人。
最讓卡維牽掛的是剛接受了剖宮產手術的布倫達,也許是因為出血過多的緣故,她的手術切口長得不太好。下段切口出現了明顯的潰爛,好在潰爛沒有讓切口完全崩開,她的體溫也是正常的。
“得繼續嚴格換藥。”卡維仔細看了切口情況,說道,“而且要讓傷口保持乾燥。”
他身邊站著的是兩位醫學院送來這兒的實習生,算是貝格特、薩爾森和梅倫的學弟,因為是學校要求的實習教學,所以能力要比貝格特他們這些畢業生更差些。
對於卡維所說的“保持乾燥”還沒有明確的概念,對“換藥”就更顯得無知了。
“你們沒看過我的手術?”
“沒有。”
“那等貝格特回來讓他做,你們都得看仔細了。”
“好。”
卡維繼續問道:“她下面的出血怎麽樣?多麽?”
“不多,這兩天已經很少了。”
“嗯,那就好。”卡維上前看了眼正側躺在布倫達身邊喝奶的孩子【2】,“孩子怎麽樣?”
“孩子?”
“嗯,胃口怎麽樣,睡得好不好,有沒有精神,哭得厲不厲害......”
卡維不對19世紀的兒科抱有任何幻想,可這些是最基本的新生兒的觀察內容,病歷中竟然隻字未提。跟查房的兩個年輕人對孩子的身體狀況也沒有任何了解,最後還是布倫達自己回了一句:“前兩天他的皮膚有些黃。”
卡維仔細看了看孩子,“現在好像還有點。”
“嗯。”
“給她換個病床。”卡維回頭看著窗邊的一張空床,“換去那兒吧,能曬到太陽,這樣會有些幫助。”【3】
“好的,11床換去7床。”
“曬太陽的時候注意保護孩子的眼睛,隻曬手腳就好。”卡維輕輕摸了摸孩子的腦袋,然後拿走了櫥櫃上的小藥瓶,“讓他多喝點奶,別吃這個了,對他的身體和皮膚黃的症狀並不好。”
這是從外面藥鋪買來的“平靜糖漿”【4】,主要原料就是ya片酊,醫院雖然不給孩子喝,但也沒有強行規定父母不能給。有不少產婦早早備好糖漿,就等著給日後帶娃降低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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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喝?”
“嗯,對剖宮產出生的孩子不好。”卡維隨便編了個理由,“而且已經有不少醫生意識到孩子似乎不適合喝這些,容易出現很多其他症狀,其中就有黃疸。”
“可他哭怎麽辦?”
“因為黃疸,因為餓了,因為尿尿,因為睡覺的地方不舒服,因為沒人抱,他只有靠哭喊來表達自己的要求。”卡維解釋道,“我們需要去滿足他的要求,而不是一味地讓孩子睡覺。”
布倫達有些為難,因為帶孩子是個苦差事。
她不僅要管著床邊剛出生的小娃,還要想著自己肚子上的切口,等回家後還要管著大娃。平靜糖漿確實能讓孩子安靜,讓她度過孩子們的年幼期。
但既然是卡維的要求,她肯定照辦:“好吧,就聽你的。”
下一位是已經好得差不多的阿爾方斯。
能在如此護理條件下把痔瘡手術的切口長好,確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說明他一直都在按著卡維說的去做。煙酒不沾,降低站立時間,保持切口乾燥,排便順暢......
“明天可以出院了。”
阿爾方斯對自己的屁股很有信心,他的注意力全在不遠處的角落裡:“那位呢。”
“李本先生恐怕沒那麽快離開。”卡維算了算時間,“估計得再等個三五天。”
“身體可真夠差的。”
“截肢是這樣的。”卡維知道他在想什麽,但現在情況和之前不同了,“我估計你的決鬥要泡湯了。”
阿爾方斯有些驚訝:“為什麽?”
“他現在對帝國有用,過幾天就會有人來把他接走。”卡維深知米克的厲害,勸說道,“對方已經找過我好幾次了,一直都被我攔著,考慮到他的恢復情況才把他留到現在。”
阿爾方斯不理解,為什麽一個德國人會對奧地利那麽重要:“上次你也說有人保他......”
卡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別再問了,對方是狠角色,最近工作不順,心情非常差,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惹了這種人,結果往往都不太好。”
“諾拉還等著我給她報仇呢。”
“我只能說到這兒了,聽不聽隨你。”
李本有爵位在身,又是主動來找的米克,希望用大量情報來換錢。米克一開始很看重這枚棋子,所以在他受傷的時候想讓卡維救好他。
可米克不是傻子,騙的了他一時騙不了一世,很快他就意識到李本似乎並沒有掌握多少有用的情報。無非是在德國本地破產的落魄男爵,不得不來奧地利謀條生路。
而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似乎就是“提供情報”。
在得到這個消息後,米克對他心生厭惡,甚至覺得自己很沒面子。但作為奧地利軍方人員,不能平白無故地去幹掉一個普魯士貴族,所以在截肢術後,米克的選擇就是讓他自生自滅。
可誰知約瑟夫收到了普魯士積極備戰的消息,奧地利也正有此意,算是硬抬了李本一手。就算這家夥真的沒什麽利用價值,但在戰爭結束之前,保證他活下去也不需要浪費太多資源。
萬一到時候真的有用呢?
但凡能對自己有利的東西,米克都會牢牢地攥在手心裡。
想想一周前就離開了市立總醫院的諾拉,其實阿爾方斯也早就能出院了。還是為了找回之前被人奪走的所謂“榮譽”,他才又在醫院病房裡多住了好幾天。
現在看來是真的不能亂來了。
“其實決鬥也就那樣,你死我活的事。”阿爾方斯說道,“一想到當初周圍人看我的眼神,我心裡就會生出一團無名之火,實在忍不下這口氣。”
“這都多久了......”卡維寫著自己的病史,聽到遠處費爾南似乎在叫自己,連忙回道,“你先等著,我這兒查完就來找你,別急。”
“你不懂......”
“對對,我不懂決鬥,但我懂吃飯,你還是好好回去開店吧。”卡維又勸道,“羅什舒亞特餐廳都關門一個月了,我還等著吃你的新料理呢。”
李本算是阿爾方斯的心結,要不是卡維當初和伊格納茨一起解決掉了他的痔瘡,恐怕早就按耐不住糟糕心情,拿手槍和李本對射了。
不過卡維剛才說的那些話並沒有徹底打消他和死敵宣戰的決定,既然事情並沒有向他想的方向發展,一切就只能交給天主。
......
卡維最後一個需要查看的就是那個做了碎石術的費爾南。
從他進病房開始,這位屠夫就一直心神不寧的:“你可算查到我了。”
“費爾南先生,有什麽事兒麽?”卡維接過實習生給的病歷本,翻了兩頁,說道,“你術後恢復的不錯,應該前天就能走了吧,怎麽還留在病房裡?”
“我找你有事。”
“什麽事兒?說吧。”
費爾南看了看卡維身後的學生,小聲說道:“我這事兒有點......能不能只和你一個人說?”
“你應該知道,這裡是教學醫院。”卡維強調道,“如果是普通的醫療問題,他們有權利我也有義務讓他們站在我身邊聽講。”
費爾南有些為難,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普通醫療問題,還是特殊的其他問題,他甚至都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問題。可這幾天看著那東西慢慢脹大起來,費爾南吃不好睡不著,連酒都喝不下去了。
“到底什麽事兒?”卡維沒功夫和他瞎扯,“你不說我可走了。”
“哎,別走別走。”
費爾南沒辦法,只能輕咳了兩聲,趁著周圍沒注意自己的時候,解開了上衣扣子。
他用衣邊做了遮擋,俯下身子悄悄地說道:“你看看吧,這東西在手術後沒多久就開始變大了。一開始我覺得沒什麽,可時間一久......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