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廢丘。
漢軍將這座孤城團團圍住,戰鼓隆隆,殺聲震天。
韓信手按長劍立在雲車之上,從展開的望遠鏡向遠處眺望,看見到處是披堅執銳,忘我廝殺的士兵, 到處是倒臥血泊、已經永遠也不會再爬起來的士兵。
也許在一刻鍾之前,這些死去的士兵還是一個活生生的男人,也許在家中還有慈母嚴母,嬌妻幼子在盼望著他歸來。
但在這裡,在這千軍萬馬之中,他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士卒,在戰爭這座巨大的絞肉機下, 成為了一具無人顧得上多看一眼的屍骨。
如果有雍軍士兵自城頭向下望來,就能看到城下赤紅一片, 如火焰般沸騰,回城了一片火海,令人望之目眩。
這是漢軍士兵用丹砂染色,用來包裹頭髮的頭巾。
漢軍雖然沿用了秦國的製式裝備,但劉邦自詡為赤帝子,軍中尚紅,所以將秦國府庫中收取的軍旗軍服,能染的都染成了紅色。
廢丘城下,在韓信的調度下,漢軍精兵猛將雲集於此,準備畢其功於一役。
所謂人馬過萬, 無邊無沿,但這時城下兵馬何止一萬, 令旗招展,各軍調動之間,頗有一種投鞭斷流、舉手如雲的龐大氣勢。
第一次的羊攻被雍軍打退之後,韓信通過手中的望遠鏡, 成竹在胸的了解了城頭雍軍的防禦部署, 於是開始再次調動軍隊。
各種音色的鼓聲中,最先出動的,是一百七十七架體型碩大的投石機。
它們從波浪般分開的漢軍陣型中慢慢而出,停在廢丘城下三百步外。
這是韓信反覆測試過的數據。
這種有近百人操作的大型投石機,在這個位置上,就已經完全處於廢丘城頭的床弩殺傷范圍之外了。
強弩之極,失不能穿魯縞。
大型的床弩雖然號稱最大射程在五六百步,甚至於八百步,但其實弩箭在飛出兩百步左右,就已經沒有了殺傷力。
比如那個倒霉催的蕭撻凜,極有可能是被從天而降的鐵質弩失砸死,而不是被射死的……
令旗招展間,一字排開的投石機響起密集的吱吱嘎嘎聲。
緊接著,人頭大小的圓石騰空而起,畫出一道弧線劈裡啪啦的砸在廢丘城頭,騰起一團團濃厚的黃煙。
廢丘的城牆用粘性極強的黃土夯打而成,其堅硬程度其實並不亞於很多工藝水準不太高的水泥,因此在投石機的攻擊之下, 煙塵散去後, 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變化。
但, 韓信的本意就不是砸塌城牆。
他的目的,是殺傷守城的士兵,畢竟石頭沉重,從天而降後砸在城頭上,彈跳著向後方滾動的時候,真的是砸著就死,碰著就傷!
雖然這一時期的城牆在設計上,使用了下寬上窄的建造模式,用以規避投石機的傷害。
但廢丘這裡的城牆,最窄的地方,也有一丈有余。
城牆上能跑馬,不只是說說而已。
章邯縮在牆垛之下,耳邊盡是傷兵的哭喊哀嚎之聲,他對於今天漢軍展示出的新武器不由得一陣瞠目結舌。
但緊接著,他又開始頻頻下令,調動著守城士兵的位置,用來躲避城接下來的攻擊。
只是他在略有些驚慌中,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指揮攻城的韓信,此刻站在一個五丈多高的雲車之上,可以很清楚的看清城上雍軍的一舉一動。
見到章邯調動士兵,韓信嘴角微微揚起,接著再次晃動令旗,命令部分投石機調整角度,追著城上的守軍打。
在開戰之初,他就對所有的投石機進行了編號。
這樣一來,在攻城的時候就有條不紊,可以很從容的進行微操。
他此刻用投石機攻城的另一個目的,就是砸掉對面城頭上的箭樓和望台。
跑得了神仙跑不了神社。
城頭上的守軍可以通過移動,或是躲在牆垛後面躲避攻擊,但修建的這些守城工事可跑不了!
砰砰砰!
木槌砸在機括之上的聲音接二連三響起,一顆顆人頭大小的飛石相繼砸向對面的廢丘城頭。
石彈用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空中慢慢旋轉著,轟地一聲砸在地上,卷一蓬泥浪,疾速向前翻滾出,骨肉橫飛,木屑亂舞。
章邯躲在城垛後,只能無奈的看著一座座箭樓倒塌。
不過他心中並不慌,因為無論是製作石彈還是箭失,都需要花費不菲的人力物力,城外的漢軍一直處於攻城略地的狀態,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貯備這些攻城物資。
他相信,要不了多久,這樣讓人無從招架的打擊就會停止。
攻城戰,最後依然要靠蟻附肉搏來見真章!
雲台之上,韓信見到主攻方向的箭樓都已經全部報廢之後,再次揮動手中令旗。
於是,一輛輛比廢丘城牆高出一丈左右的樓車,緩緩開向廢丘。
樓車下方,十幾個光著膀子,渾身冒著騰騰熱氣的力士,喊著口號奮力推動。
樓車後方,一輛輛小推車上滿載著箭失。
被盾牌保護下的,是一名名沉穩有力的蹶張士。
他們,將在望樓抵達廢丘城牆五十步後,登上望樓,向城中的守軍射箭。
當城牆上的箭樓被清除了之後,敵人並沒有什麽能夠手段能夠和他們抗衡。
守城方最大的依仗,就是居高臨下。
但如今,站在樓車之上的蹶張士,更上一層樓!
見到遠處樓車就位,箭失如雨之時,韓信刷的一下拔出手中長劍,奮力向前方指去。
“破城,就在今日!”
中軍幕府,鼓聲震天而起,緩緩升起一面羽旗和一面鷹旗。
不過遠處列陣等待的樊會並沒有立刻下令出擊,應旗之後,依然在原地等待。
他在等待著一種新打造出的攻城器械的到來。
呂公車。
據韓信說,這種攻城武器是周朝時期的呂公望,也就是薑子牙所做。
呂公車的最頂端,有木板伸出,可以直接搭在敵人的城牆之上,省去了在攀爬雲梯時,會受到敵人從側面打擊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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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緩緩推進的呂公車,樊會心中略微有些唏噓。
當初雍齒那個狗賊在叛變了之後,若是他們有這種器械,也不至於連個小小的豐邑城都打不下來!
樊會解下腰間水囊,痛飲一口,在周圍陷陣敢死之士疑惑的目光中,將水囊遞出:“一人一口,敢做水娃和誇父的,看乃公怎麽收拾他!”
眾人大喜過望,自從該死的韓信掌兵之後,他們已經好久沒有喝過酒了!
戰鼓隆隆間,水囊中的烈酒很快不複存在。
樊會持劍擁盾在手,大步向前。
“走,宰了章邯!”
一些新近才加入的陷陣敢死之士,更是眼眶中冒出熊熊怒火,他們用濃重的關中口音,大聲回應著樊會。
“宰了章邯!”
“宰了章邯!”
“章邯!”
…………
城頭上,章邯猛地打了個激靈,此時的戰場之上,似乎到處都有人在呼喊著他的名字。
一瞬間,他似乎重新回到了當日的新安城。
那一晚,夜色如墨。
那一晚,十幾萬人在瀕死時,絕望而憤恨的呼喊著他的名字。
章邯有些手腳冰涼,嘴唇微微發白,臉上因為大戰而泛起的紅暈也消失不見。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如今,這些昔日裡家家縞素的秦人,來向他索命了!
砰砰砰!
這是呂公車搭上城頭的聲音。
喊殺聲,兵器碰撞聲接連響起,最為慘烈的短兵肉搏戰開始了。
章邯深呼吸一口, 將一切雜念拋之腦後,只是奮力揮舞著長劍,在身邊親兵的護衛下,接連斬殺著面前的漢軍。
城外的望樓之上,見到兩軍糾纏在一起後,漢軍的蹶張士們擔心誤傷友軍,於是紛紛停止射擊。
但在城牆上,雍軍的弓箭手則渾不在意,他們手中的弩箭,幾乎是貼著自己人的身體飛射而出。
他們不僅在收割著漢軍的性命,也在收割著自己人的生命。
對於他們而言,只要能把漢軍打下城頭,自己就能多活一天,至於旁人,死不死的和他們有何相乾!
城牆一側,因功升為千長的朱軫,冷不丁的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雍王章邯的身影!
於是他大喜過望,帶領著手下奮力朝章邯撲去。
“你就是我的宅子,我的土地,我的爵位!”
朱軫大吼一聲,揮盾打在章邯手臂之上,將對方手中的長劍擊落。
緊接著,他猛地將章邯頂在牆上,奮力壓製著章邯的反抗。
他身後的士兵,應該能很快解決掉章邯身邊的親衛,和他一起共享這大功一件。
“你,你認得我?”章邯面如死灰。
朱軫喜不自勝的說道:“當日鹹陽分封,我是漢王的護衛,遠遠見過大王一面……嗯,該著我大功一件!”
他從密密麻麻的人頭縫隙中,依稀看到了如沒頭蒼蠅一樣亂轉的樊會,心中不禁充滿了慶幸之感。
章邯苦笑一聲:“沒有人,可以活捉章邯!”
朱軫愣了一秒,低下頭看時,只見章邯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把短匕,深深刺進了自己胸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