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宮。
劉盈讓蕭同先行前往官舍休息,自己則直奔劉邦寢宮而來。
但在寢宮門口,他卻被當值的小黃門攔了下來。
“太子請止步。”
劉盈站定,臉上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但在他的內心,卻正在上演著一個小劇場。
劉邦被奸人掌控,隔絕內外,就連他這個太子也不能進入,於是他在忠誠於帝國的臣子擁戴下,闖入宮中救駕,不料卻被奸人所攔,於是他拔劍亂砍……
此刻站在劉盈面前的小黃門,渾然不知自己已經在劉盈的想象中身首異處,血流遍地,只是有些尷尬的說道:“陛下……現在有些不方便。”
他說著,用手指悄悄向後指了一下。
劉盈微微偏頭,只見大殿門口,還站著幾個小宮女,一看就不是在劉邦寢宮當值的那種。
只不過他很少住在宮中,所以並不認識那幾個是誰家的小宮女。
於是在小黃門的這種明示下,他恍然大悟。
大白天的,老劉真會玩……劉盈點點頭,轉身就走,免得自己被劉邦騎在脖子上問他是什麽樣的皇帝。
於是他出宮右轉,前往那裡的官衙尋找張良。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張良也是在關中建都的鐵杆支持者。
…………………………
雒陽宮,觀德殿。
這座偏殿的前身,是周天子為了接見南方附屬國而專門修建的宮殿。
後來劉邦留守滎陽的時候,利用從關中運送到滎陽,但最終又沒有用到的材料擴建而成。
擴建之後,這座偏殿坐下兩三百人完全沒有問題。
於是,這裡就成了劉邦大宴群臣的地方。
他在雒陽居住的這些時間,基本上是五天一小宴,十天一大宴……
而今天這次宴會的規模,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空前。
劉邦,是來顯擺的。
前往西域的商團,因為要越過邊境,而且要穿越很多並未和漢國建交的羌人以及戎狄領地,所以劉盈在提出這個計劃後,應者寥寥。
就在劉盈準備單乾的時候,劉邦做了他的天使投資人。
所以當商團返回的時候,收益自然是大大的有!
此刻觀德殿中,燈火通明,膏燈如炬。
擺在正中心的,則是一塊塊體形驚人的和田玉、紅寶石、綠松石、瑪瑙、水晶之類的寶石。
雖然這些東西大多都是未經加工的樣子,但即便是再沒有見識的人看到了,也會明白這些東西必然價值不菲!
不過讓人眼饞的,並不是這些死東西,而是活物。
此刻大殿中奏響的樂曲,並不是他們常聽到的絲竹琴瑟之音,黃鍾大呂之聲,而是充滿異域風情的羯鼓琵琶、胡琴羌笛。
羯鼓,是羯族的樂器。
後世所說的羯族並不是匈奴人,而是被匈奴人征服的康居國中,遊牧為生的羌渠人。
不過這時候的匈奴人還沒有發起西征,所以大多數的羯族人還安居在巴爾喀什湖和鹹海之間牧馬放羊。
此刻伴隨著這種仿佛讓人置身大漠草原的樂曲而翩翩舞動的,也不是中原的舞女,而是一群身穿豔麗服飾,身段婀娜,淺露一截雪白腹肌,臉上蒙著柔軟紗巾的金發女子。
這些女子,連同那些伴奏的樂師,全都是昔日月氏王的宮廷樂隊。
月氏王腦袋成了別人的藏品,整個月氏部落陷入了和烏孫人的死戰之後,這些宮廷樂隊也就無人問津。
所以前往月氏兜售軍火的蕭同,就以很低廉的價格,買到了這些除了取悅貴族之外,毫無用處的樂隊。
劉盈在和劉邦分紅的時候,
將那些不頂吃不頂喝的玉石瑪瑙一起,以及整個樂隊也分給了劉邦。反正這些東西,他留下來也完全沒用。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
沒有飲宴需求的劉盈,自然就看不上那些金發碧眼的波斯貓。
而那些玉石也是一樣。
劉盈這裡還有很多從南海郡采購的珠寶沒有賣完,所以劉邦想要,他自然也不會拒絕。
嗯,劉邦老婆多,而女人又最喜歡這種布靈布靈的小玩意了……
此刻在眾人的豔羨之中,劉邦頓時有些飄了,於是他一手拿著新到手的犀角杯,笑呵呵的問道:
“列侯眾將不要隱瞞我,都說真心話。我能取得天下的原因是什麽呢?項氏失掉天下的原因是什麽呢?”
刹那間,大殿上除了叮叮咚咚的塞外小曲,滿座寂靜。
他這個問題,著實讓在場的所有人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
只是別人不好說,但在角落中,有個喝高了的紅臉漢子卻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在萬眾矚目中緩緩走到正中。
他推開了一個礙事的西域舞女,盯著劉邦,醉醺醺的說道:
“陛下傲慢而喜歡侮辱人,項羽仁厚而願意愛護人……”
嗯,此人正是王陵。
他和劉邦一樣都是沛縣人,只是和富農出身的劉邦不同,王陵是不折不扣的沛縣豪強。
所以即便劉邦的年齡比王陵大,但在沛縣,劉邦見到王陵的時候,需要主動避讓到一旁,口稱大哥……
而且王陵和劉邦不對付的另一個原因,就是王陵和雍齒交好,而雍齒……
對吧,懂得都懂。
所以今天劉邦既然敢問,那就別怪他說話直了!
只是在王陵打了個酒嗝,正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另一邊衝過來一個矮瘦的男子接住話茬繼續說了下去:
“陛下派人攻打城邑奪取土地,所降服和攻下的地方就封給他們,和天下人同享利益。項羽嫉妒賢能,有功的人就加以陷害,賢能的人就加以懷疑,獲取勝利卻不計別人的功勞,奪得土地也不給別人好處,這就是他失掉天下的原因……”
此人名為高邑,曾經做過劉邦的門客,一直跟隨著劉邦攻入鹹陽,還定三秦。
韓信渡河攻打魏豹的時候,他擔任樓船將軍,負責運送軍隊和輜重,之後的陳之戰和垓下之戰中,負責押送轉運大軍物資的還是他。
高邑雖然不是沛縣人,但他和王陵有些交情,所以見到王陵準備當面數落劉邦的時候,於公於私都需要站出來打個圓場。
劉邦只是深深的看了王陵一眼,旋即微不可見的搖頭一笑。
如果是從前的時候,他必然要狠狠地編排兩個段子,陰陽怪氣一下王陵。
但此一時彼一時。
皇帝就要有個皇帝的樣子。
等到王陵酒醒了以後,他隻編一個段子去陰陽怪氣一下就行了……
於是劉邦笑著說道:“你說的很對,但又不全對!”
高邑則雙手抱拳,微微躬身:“還請陛下詳解。”
劉邦則看著坐在他右手邊的張良說道:“要說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我比不過子房……”
他旋即將目光移向已經開始嘿嘿嘿嘿的韓信說道:“連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取,我不如楚王……”
緊接著,他遲疑了一下,視線從劉盈身上移開:“填國家,撫百姓,給餉饋,不絕糧道,我不如蕭何。”
“他們三個人,都是人中的俊傑,我能夠任用他們,這是我能夠得到天下的原因。項羽連區區一個無謀范增都不能重用,這就是他被我擒獲的原因!”
漢初三傑有了……劉盈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張良:“老師,你可別被我爹的花言巧語騙了,他鋪墊了這麽多,就是為了拉攏你,讓你支持他!”
嗯,劉盈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劉邦……
張良撚著頜下胡須,老神在在的點點頭,用幾乎如同蚊蟲飛舞般的聲音說道:“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於是,劉盈就真的放心了。
至於具體的計劃是什麽,張良不說,他也不問。
畢竟,這是張良,張子房!
而在大殿之中,劉邦說完,在場的眾人立刻鼓掌叫好,連連稱是。
一來劉邦說的沒錯,而且他說的這幾個人,要麽是掌握實權的大佬,要麽是智謀無雙的老陰比,要麽是如同韓信這樣, 說滅誰就滅誰的實力派。
哪個不長眼的敢不認同?
但更重要的是,大家前來赴宴,是為了看舞女小姐姐又白又軟的小腰,是為了胡吃海塞的扶牆進扶牆出,誰願意聽一個滿臉褶子的胡子男在那叨逼叨個沒完!
所以,是是是,你說的都對……
當劉邦覺得自己特美的坐了回去之後,大殿中的氣氛變得尤為熱鬧。
那些西域舞姬相較於中原的舞女,更加熱情奔放。
滿室遊走,不時伸手挑逗著眼前雙眼放光的男人,只是在鹹豬手降臨的時候,如蛇一般扭動著躲開。
這是她們昔日在月氏王那裡養成的規矩。
作為奴隸,她們的一切都需要聽從主人的安排。
只有得到了月氏王的明確指令,她們才會和指令中的男人顛鸞倒鳳。
除此之外,無論對方是誰,她們都不會,也不敢和對方發生一絲一毫的肢體接觸。
否則,必死無疑!
就在劉盈興高采烈的看得起勁的時候,突然覺得天黑了。
緊接著,耳邊傳來張良的聲音。
“小孩子不要看這個,回去將《六韜》中的《文韜》背熟了,明天我來檢查……”
ps:
不在今天!
傳奇還在繼續!
這天王山腳之戰,差點沒撐死我……
題外話
《魏相傳》述高祖時受詔長樂宮者,但有將軍陵、無臣起;《漢紀》亦無高起二字,當為衍文。漢代起字可寫作迫,部分與邑字相似。高邑封侯在高祖十一年,此時高邑是以將軍資歷而發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