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狂雷大作,暴雨如注。
如果雷聲是什麽怪物的低吼,那麽一定只有最為龐大的怪物才能做到——世上最高的山對它來說,就像是一個小玩具,眾多人類抱團也沒有它的一顆牙齒大。如果人站在它的牙齦上,甚至可以走進它牙齒的骨骼紋理之中。
它那宛如地獄之門一般的嗓子眼,世界上最大的鍾乳石與它的小舌比起來,也只是九牛一毛,裡面發出的低頻吼聲足以在毀滅人的耳膜前震碎他們的膽子——那就像是用卡尺的曲線剮蹭著桌邊的聲音,不過這卡尺遠比世上最大的樹更大。
巨大的體型使得它的皮膚紋理也足夠明顯,比起粗糙的樹皮來說,更像是陡峭的崖壁——畢竟樹皮可不會能夠長到這麽大,絕無可能。
它的爪子,每一個,都像是榕樹樹根的矽化木,宏偉而骨質,它已經大到生而尖銳的爪尖,對於人類來說已經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平面。
而當這巨物睜開眼睛時,將沒有生靈敢於與之對視——這是“絕對”的差距,如果你不能理解“絕對”一詞,便無法體會這種感覺。
夏季的雷鳴遠比雷雨更加令人恐慌,但是雷雨比雷鳴更加令人不安——雷鳴會突然爆響,你即使預先看到了閃電,也無法隨時隨地捂上耳朵;而雷雨,雖然在磅礴的雨聲之中,偶爾來一兩聲驚雷,不會讓你那麽措不及防。
但是如果我說雨聲掩蓋了什麽恐怖之物行動的聲響呢?
莊園沒有守夜人,先不提小偷之輩、強盜之流,就算這個世界真的存在魔鬼,在我面前也連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不論有沒有雨,凡事有雷鳴的夜晚,我習慣帶著一盞油燈在莊園裡漫無目的地走。
不過自從遇上奧庫莉歐之後,這種行為便不再是無意義的——她會告訴我,今晚是否可以高枕無憂,如果否,是否會有愚蠢之輩大膽到敢於入侵我的莊園——三名早於群星的古老混沌,以及世界文明誕生之處的化身,皆匯聚於此,“恭候”每一位到訪者。
今晚,有一夥穿著黑黃相間衣服的人,想要從後院的某個角落入侵,但是光是在錯綜複雜的樹的分支之中,盡量不破壞這些東西而找到路,就已經讓他們夠吃力的了。
這些人是自教廷而來,向地獄而去——後面半句是我為他們制定的。
夏季正是樹木長出綠油油的葉子的季節,要不是這些樹頂上的樹葉夠茂盛,早就有數不清的雨點如同暗夜中的惡鬼一般撲上他們的身軀了。
不過沒有被雨點影響的可不只是他們,當然也有它們,我已經能聽到他們在咒罵著了。
“該死的!夏天的蚊子就是多!”
“喂!別伸手,那不是根樹枝,那是條蛇!”
前面那個蠢貨也算是膽大,伸出手試了試,抓了抓。
“別草木皆兵的了!這就是根樹枝,膽小鬼!”
“害!要這麽較真做什麽,反正是給那肥豬來抓小老婆的,就算抓到了,也不見他哪次獎賞過我們!他居然堂而皇之地說那是在淨化魔女,而我們的收容行動非常漂亮,死後會得到嘉獎!”
“少兩句抱怨吧,萬一被發現了就完蛋了。西普納公爵還好說,據說是死了老子,突然繼承公爵之位的公子哥,想來也還是個沒什麽處事能力的軟蛋。”
“那還怕什麽!”
“你倒是聽我把話說完呀!”
兩人一邊不注意音量地交談,一邊艱難地穿行在樹叢當中。
被他們擠開的樹枝大多很快就會恢復原樣,先快後慢緩緩回到原位,就像是魔鬼緩緩伸出的爪子,最後卻停在了沒能觸碰到他們的地方——多麽驚心動魄的一場旅行啊! “雖然說西普納是個沒什麽主見,只會打點打點生意的公子哥,但是他娶過門的那位太太可不一般!奧庫莉歐·特伯索!那是誰呢,僅僅是個伯爵,就能靠著頭腦和手段,與教皇陛下有所往來的人!”
“謔,這麽厲害?奧庫莉歐...好像是聽說過這麽個名字,咱們國家也就那麽幾個女爵。”
原來奧庫莉歐在外的名聲不僅比我大,還比我好。
我莫名有些惱火,現在就想抹除掉這兩個毛賊。
不過考慮到這是作為“人”的衝動所致, 我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我要讓他們在這暴風雨之夜中,好好“享受”一番。
人們喜歡密集,擁擠,私密之處,是因為那裡讓他們有安全感,但是如果在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暴露在了空曠之處呢?
這就是這兩個毛賊離開了灌木叢之後所面對的問題,中庭雖然不像是外圍的植物帶一樣可怕,有著仿佛隨時會將他們一口吞下去的樹木,中庭有的只是柔軟的草坪,精妙的裝修。
但是夜幕為一切都籠罩上了一層可恨的面紗,這使得那些略有夜盲症的人根本無法看清遠方的是什麽,前方的是什麽,面前的是什麽。風吹動的一片葉子看起來都是極度像人的,每個心懷鬼胎的人都會詛咒似的希望風永遠停下,好讓那些被風吹動的葉子不再會嚇到他們。
而且這裡的視野非常寬闊,也就是說這裡毫無什麽地方可以用於躲藏,就算貼著邊走也是一樣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在任何一個角度看到他們——只要那個人視力夠好而且足夠細心,就可以用僅僅一瞥,或者一閃而過,帶來無數恐懼與焦慮。
路邊的路崖上嵌滿了鵝卵石,宛如一隻隻閉上的臃腫的眼睛。它們光滑到足以在苟延殘喘的月光下反光的表面,其反射出的銀輝就像是什麽黏液一般令人感到惡心。一旦這些鵝卵石真的像眼睛一樣睜開——雖然它們永遠不會睜開,那將是極其可怕的。
悶熱夏季的微風吹過,將這兩個人心中對於這些景致的理解傳遞到我的心裡。對於他們的恐懼,我感到無比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