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咒語。”維因從她身旁走過，走下黑暗的甬道，在黑暗中輕輕說了一句，“芝麻開燈。”

　　那些葉片從他的腳邊慢慢亮了起來，還有點點的微光沿著它們裸露在泥土外交織的根傳遞，通過糾纏在一起的末端根須流向近鄰的植株。

　　流動的光點在根須中留下殘光，因而在隧道中顯現出一張植物根系構成的網絡，但很快便隱沒下去，只剩許多頂葉在發著微光。

　　“真像啊……”

　　“真像什麽?”德洛莉絲在他身後問道，“芝麻又是什麽?”

　　“像星星。”維因這樣告訴她，“像在夜空中的走廊，你不覺得麽?”

　　“是有點像。”德洛莉絲從他身後探出身子看了一眼，然後拉了拉維因的手，“我想要。維因，我們把屋子裡種滿這個好不好。”

　　“不好。”維因一口回絕，然後在夜空中向下走去，“要不是你不知道，不然你是不會想要的。”

　　“為什麽?”

　　維因重重地歎了口氣:“那麽，我來說個故事吧。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魔法師，他很喜歡種花種草種各種各樣的東西。魔法師有個妻子，不過不重要，因為她死了，埋在城外那座連守墓人都沒有的破墓園裡，簡直和埋在野外沒兩樣，一到晚上就黑咕隆咚的。黑咕隆咚有多黑?就是剛才那麽黑。

　　魔法師的心地十分善良，他想墓園裡這麽黑，那些傷心的人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會摔倒。於是魔法師在墓園裡灑遍種子，那些種子原本會開出淡黃色像鈴鐺一樣的小花……但是魔法師對它們施展了魔法，它們以後就再也不會開花了，只會在它們悄悄聽到附近有人感到悲傷的時候，悄悄給那些傷心的人照亮離開的路。”

　　維因說完轉頭看了一眼，德洛莉絲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你不明白?活人才需要這些東西，我們是死人，我們不需要。”

　　“什麽?！”德洛莉絲站住了腳，她摸了摸臉蛋，沒有浮腫、腐爛、流出液體，她應該還是漂亮的德洛莉絲，於是趕緊小跑兩步跟上維因，“你騙我，騙子！騙子！”

　　“我哪有騙你，它們照亮的是離開的路，我們現在不正是離開陽間，走到陰間去嗎?到了那裡，可當然就是死人了。”

　　“陰間?死人住的地方?！那……那我不去了！”在德洛莉絲的印象中，死人免不了老是要和那個破爛醜陋的小矮人聯系在一起，一想到要到那種面孔到處都是的地方去，德洛莉絲馬上就放緩了腳步。

　　可維因卻連頭也不回，一步一步地慢慢向下走去，反而還說:“好啊，那你自己回去吧，小心別迷路了。”

　　說完，他還招了招手，將德洛莉絲抱著的書本召回身邊。

　　“維因?維因！”德洛莉絲在他背後喊著，可是維因沒有停下，眼見他的身影就將要消失，德洛莉絲稍作躊躇，總算還是追上去拉住了他，“你怎麽能唔呃……”

　　轉過來的維因面部的表皮不知消失去了哪裡，臉上露出一條條的肌肉，眼眶中的兩隻眼球沒有眼瞼的兜著，仿佛隨時都要掉下來似的，但卻直直盯著德洛莉絲。

　　德洛莉絲緊緊擰起了眉頭，向後退了兩步，手再一次往臉上摸去——自己是不是也走得太深了，也要變成這副模樣了?

　　這時候道林從維因身旁飛上來，狠狠地砸在他臉上:“喂！維因！別犯病了，你倒是想想這裡是哪裡，你給我先忍忍！”

　　維因仰著頭將拍在臉上的書本慢慢拿起，

就好像臉上蓋著書本睡著，又剛剛睡醒一般。德洛莉絲看到那副熟悉的臉孔牽動著嘴角，挑了挑眉毛。　　“你看到了?”

　　德洛莉絲點了點頭。

　　“很好。”維因轉身接著往下走，“這就是代價，遲早有一天你也要付出。所以，好好準備吧。”

　　“所以……代價是什麽?”

　　“代價就是——”維因忽然轉過身抓起德洛莉絲的手腕，微笑著向她亮出尖牙，“需要經常用少女的鮮血來沐浴，來保持永遠的年輕和不死……不過——”維因把她手腕松開，轉身接著向前走去，“你的血已經流幹了，所以不用怕。”

　　德洛莉絲根本沒聽懂，她揉著手腕，仍舊問道:“我是說‘代價’，‘代價’是什麽?還是，呆家?逮……假?”

　　噢好吧，她不知道，這種情況發生在一位年幼的前公主身上倒是一點也不奇怪，維因隨口解釋道:“代價就是，你想要什麽東西，在那之前或者之後，你要把自己的東西給出去。”

　　“哦！是啊！”德洛莉絲強烈讚同的語氣讓維因不由得有些意外，她接著分享起自己的經驗，“我想要什麽東西的時候我就得給他們命令，還有懲罰！我經常做這些！”

　　噢好吧，維因看來確實產生了錯誤的期望。她還不知道自己這些年的過的生活出了個什麽價格——三個爹一個媽，可算便宜了，他心想，一般來說還得饒上她自己的。

　　“好！德洛莉絲加一分！”飄在旁邊的書本怪裡怪氣地呼喝道，“哈，我們到了。”

　　廊道底部有一扇小門，發著熒光的植物將它環繞起來，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光源，一盞玻璃燈掛在一旁，裡面裝著一些提供光亮的液體。

　　在德洛莉絲觀察著那盞燈的同時，維因在她身後說道:“你還記得剛下來的時候我說了句什麽嗎?”

　　“呱啦開燈?”

　　“是‘芝麻開燈’。這是一個咒語，現在我把它送給你。”維因面對那木門叉起手來，解釋道，“不僅可以用來開燈，還可以用來開門、開窗、開瓢(道林:喂！你在教她什麽啊！)……”

　　“可是‘芝麻’是什麽?”

　　“芝麻就是一種……”維因腦海中幾個備選的解釋閃過，但最後他簡短地告訴她，“吃的。”

　　“噢……我明白了。”

　　“明白了?非常好！”維因往後退了一段距離，提高音量向她說道，“現在快用我新教你的咒語打開這扇破門吧！喊一聲‘芝麻開門’！”

　　“芝麻……開門?”

　　門上的黃銅把手輕輕轉動，門後露出明亮的燈光，還有一個身影屹立在門框當中。

　　“門沒鎖，請進吧。”西茨維托說完轉過身，又回頭說道，“還有就是這扇破門太薄，我都聽到了，不介意吧?”

　　“當然，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咒語。”維因聳了聳肩，況且魔法這種東西又不是鸚鵡學舌地說出咒語就能做到，慢悠悠地跟著他進入房間，“你想要的話，賣給你也行。”

　　房間內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各種藥草、骨殖、礦石……還有擺著研缽、藥碾、網篩、銅爐等器具。

　　在房間的正中央，維因看到了一具培養倉，西茨維托.費拉德就站在那一旁。在更明亮的燈光下，維因才注意到他身上穿著的長袍，上面大大小小歪歪扭扭地寫滿了他熟悉的文字。

　　西茨維托的頭髮已經花白，臉上深耕著堅毅的線條，但掩藏不住他深深的疲憊。

　　他搖了搖頭:“恐怕我付不起你要的價格。況且，我也沒有這個需要。”

　　“你確定嗎?”維因走到培養倉另一邊，敲了敲透明的的培養倉蓋，“確定不試著對這玩意兒喊一聲‘芝麻開門’，或者‘芝麻開罐’試試?”

　　西茨維托依然搖搖頭:“不要再戲弄我了，所羅門，你的故事我已經聽得夠多了。就算我假裝配合，恐怕你也不會高興吧。”

　　“那倒是。”維因不得不點頭讚同，裝作被耍在惡作劇者眼裡是一件很沒品的事。說起來，他說的這個名字是什麽時候用的?

　　“所以，既然你已經……”西茨維托看了一眼旁邊的德洛莉絲，然後把目光收回，“做好了準備。那麽告訴我吧，一瓶能夠被‘魔法’相中的藥水，我應該出什麽樣的價格，或者是代價。”

　　準備?維因同樣看了一眼被盯得摸不著頭腦的德洛莉絲，又看了一眼培養倉蓋上滾動著的文字，上面寫著:“請依次將合法藥劑置於槽位中”

　　“那我要她。”維因往艙蓋裡指了指。

　　“成交！”西茨維托立刻接道，然後倒坐在身後的凳子上，臉上展露出一種由狂喜、如釋重負、不舍與無奈交織的奇異的神情。

　　顯然他早已計劃好了這次對話該怎麽說怎麽答，說不定已經計劃了很久，看來他確實有可能看過許多關於“所羅門”的故事。

　　“嗯呣……看來是擺了我一道啊……這樣就把女兒賣給我了?你到底是不是西茨維托啊?”維因皺起眉。

　　“什麽?！我當然是！不然我還能是誰呢！”西茨維托嚇得跳起來。

　　“比如……比拉瓦爾.魯茲?”維因看著對方的反應笑了笑，“當然，只是開個玩笑——況且，是誰，又和我有什麽關系呢——不過，我倒是有點好奇，你是怎麽把這玩意兒搬到這裡來的。”

　　到底還是給他戲耍了一番，西茨維托松了口氣:“並沒有……我和裡面的古代靈體達成了協議，我們現在在裡面。”西茨維托手指向下畫了個圈，“作為交換，我向它提供了一些建材以供它維護和修複自己的屬地。”

　　“修複?”

　　“對的，不如你自己來看吧。”西茨維托說罷站起身。

　　在維因等人進來的那扇門旁，緊挨著另一扇門，西茨維托走過去打開它，門後傳來洶湧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