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涅不僅不會“讀氣氛”,更是個沒心沒肺,或者說是個極盡“冷血”的人。
他自從有記憶起就沒有“哀傷”這類情緒,他會為了某人的死而遺憾,會悲秋傷春,被女人欺騙會憤怒,被刀砍了會流血.......但他從來都沒有“哀傷”過。
這股不知名的情緒在他的機械心臟旁上躥下跳,讓他感到有些煩躁,若不是之前“維修升級”了一番,他現在可能就要有失控的傾向了。
“這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古涅僵硬地問道
“沒錯。”燕無殤點了點頭,語氣帶上了些許懷念“母親在死前一直都很遺憾沒有把它帶出來。”
“這也是我勢在必得的東西。”奧菲利亞一步不讓,提高了聲音。
“你?你又是為了誰?”燕無殤冷笑,“亞歷山大家族?聖國?還是那個神?”
奧菲利亞並沒有回應燕無殤明顯的挑釁,反而是一旁的愛妮薇喝道
“殿下是為了聖國的數以億計的百姓免受戰火的浩劫!和你們這種只顧自己的人可不一樣!”
雖然愛妮薇和燕無殤這幾個月關系不錯,可一旦到了這種陣營分歧上就會變成這樣,女人和女人之間的友情本來就很脆弱,更何況她們的信仰還一樣。
“這是我最近第二次聽到這種話了,為了讓自己國家的人民活下去就要提前挑起戰爭嗎!”燕無殤譏諷道。
“你這又是什麽意思?”愛妮薇有些懵了,她們不是在阻止戰爭爆發嗎?
“你還不懂這東西是什麽嗎?”燕無殤指著冰之哀傷冷聲喝道
“這是‘水’這個概念的結合體!它從外界汲取的魔力堪稱無窮無盡!你們聖國要是得到這把劍,就能抹平和塞提斯的技術差距,還能在高位魔法上佔到絕對的優勢!”
“殿下.......”愛妮薇有些動搖,瞥向奧菲利亞,希望她告訴自己燕無殤說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當她看到奧菲利亞那古井無波的瞳孔時,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沒錯,我們確實是這麽打算的。”奧菲利亞爽快地承認了,隨後又話鋒一轉,將矛頭轉向了燕無殤。
“十字軍大統領曾經對我評價過你的父親康斯坦丁大公,說他一直都覬覦著大陸中原的領地,若不是北境一直被獸人拖入了戰爭的泥潭,恐怕咱們兩家現在已經是敵人了!”
“你們想用這把劍打開局面對不對?”奧菲利亞下了定論。
但燕無殤卻只是冷笑著,不屑地回道
“在你這種陰謀家的眼裡,恐怕沒有誰是乾淨的吧!你想靠抹黑別人撇乾淨自己?真是白日做夢!”
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齊刷刷地看向了古涅,讓某人有一種強烈地既視感。
奧菲利亞所說的“十字軍大統領”自然是她的父親,亞歷山大公爵。而號稱翡冷翠大公的康斯坦丁,到底是因為亡妻的遺願還是有其他目的,那就不為人知了。
“既然你們誰都說服不了誰,那就用最原始的方式決定吧!”古涅取了個巧,並沒有給出一個明確的傾向,而是提出了一個方案。
兩人同時翻了個白眼,她們都屬於那種“能動手就絕不多廢話”的類型,但現在處於這麽一個險境內,自己人先內鬥起來是很愚蠢的。
互相揭短也就算了,動手卻是下下之策。要不是情況特殊,說不定現在腦漿子都打出來了。
“我的意思是,猜拳吧!”古涅還是一貫的語出驚人。
“哈?!”燕無殤發出了一個表示自己十分詫異的語氣助詞,她實在沒有料到自己的哥哥居然不幫自家人,不表明立場在她看來無疑是在幫奧菲利亞。
“行啊,我同意了。”奧菲利亞倒是看出來古涅稍微偏向了自己,也不再矯情,畢竟她相信自己有神的護佑,這種靠運氣的遊戲她佔很大的便宜。
燕無殤招了招手,示意古涅靠過來,然後一把揪住他的耳朵。
還沒等古涅叫出聲,就聽見燕無殤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對他說
“你這麽搞,萬一我贏了怎麽辦?”
“沒事,運氣遊戲輸了很正常,這都是命.......等等!”古涅打了個激靈,“你說什麽?你難道不想贏?”
“廢話,我剛才不是傳音給你了嗎?讓你稍微挺一下奧菲利亞,你挺倒是挺了,但方式實在不對啊!”
古涅臉上冒出黑線,他剛才一直被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干擾,怎麽可能聽到燕無殤的傳音?
可就是他這麽一副似乎在思考著什麽的樣子,給了燕無殤一種他“聽的很認真”的錯覺。
燕無殤自然也有一套算計,之前那麽多人都飲恨當場,你奧菲利亞又何德何能一定會把冰之哀傷拔出來?不如先讓她替自己試試水,但若是一直忍讓會讓奧菲利亞起疑心,所以她只能讓古涅給她提供一番場外援助。
當然這一切都是依據於她母親的提示——不要輕易接觸那柄劍。
但古涅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撞到槍口上,裝出一番神棍的樣子,緩緩說道
“我覺得還是聽從命運的指引比較好。”不出所料,收獲了一腳。
“凱因茲老師,您在笑什麽?”亞瑟望著凱因茲那擠在一起的皺紋,有些摸不到頭腦。
“呵呵,我只是為找到了一套不錯的素材而高興。”凱因茲收起了笑容。
“您不是封筆了嘛?”
“我手中的筆雖然封了,但我這裡的‘筆’卻從未停歇。”凱因茲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額,我不太懂您的意思。”亞瑟愧疚地說
“沒關系,你要是懂了那就糟糕了。”凱因茲說了一句雲裡霧裡的話。
在亞瑟和凱因茲聊天的這段時間裡,燕無殤和奧菲利亞之間的猜拳結束了,亞瑟掃視了她們兩眼,覺得勝負簡直是一目了然。
只見奧菲利亞那張面癱臉上居然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而燕無殤則在旁邊捶胸頓足,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
“可惡!我居然輸了!”她銀牙緊咬,憤憤地說道,“不過我康斯坦丁家族的人一向願賭服輸,這個機會就先讓給你了!”
古涅覺得她這演的未免有些過猶不及,尤其是最後那幾句話完全是畫蛇添足,你就不能學學我?我那招牌的——絕望中帶著憤恨,平靜中帶著不甘的眼神?
奧菲利亞緩緩走向那把冰之大劍,走到一半,回過頭面無表情地說
“我之前就說過,你沒有表演的天賦。”說完留下了一個瀟灑的背影。
燕無殤心中泛起驚濤駭浪,並不是因為自己的演技被看穿,而是這句話背後的深意!
奧菲利亞明明知道燕無殤想讓自己去排雷,但還是將計就計,沒有戳破她的小伎倆,這說明了什麽?說明她有足夠的信心一次成功!
但現在木已成舟,自己之前還誇下海口,說什麽“願賭服輸”,現在燕無殤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等等!”古涅叫住了奧菲利亞。
“怎麽了?”奧菲利亞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你把劍拿走,那顆心臟怎麽辦?很明顯是那把劍封印住了那個鬼東西啊!”
“神諭只是讓我‘拔出這柄劍’,並沒有關於其他事物的安排。”奧菲利亞頭也不回地說道。
她居然破天荒地將什麽“神諭”都說了出來,潛台詞就是告訴別人她心意已決,更不關心造成的結果,一心隻想完成那所謂的“神諭”!
古涅全身上下一陣惡寒,他本能地認為那顆心臟不是什麽易與之物,如果拔出冰之哀傷會發生很不好的事情!
亞瑟和凱因茲也靠了過來,古涅想要阻止奧菲利亞,但反倒被愛妮薇攔住了。
古涅的叫喊聲並沒有在奧菲利亞的心頭引起任何波動,她現在正在放空心靈,將體內的聖光完全調動起來,與魔力融為一體。
炫目的金色光芒從奧菲利亞體內噴湧而出,聖光的濃鬱的宛如實質一般,少女的氣息隨著她一步一步逼近那抹冰藍色,而迅速地拔高,甚至逐漸接近了三十級所能外放的魔力!
如此巨量的聖光古涅還是第一次見奧菲利亞施展出來,回想起他們相處的這幾個月裡,除了特殊關頭她根本就沒有動用過聖光,難道這些聖光就是她儲存起來的?!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被冠以‘聖女’之名的奧菲利亞殿下平時不常用聖光,原來都是為了這一刻。”凱因茲在古涅身旁嘀咕道。
古涅望著那被聖光渲染成一片金黃的背影,不禁一陣頭皮發麻,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聖光越是充沛,他與少女的距離就拉的越遠,少女的身形就越模糊。
他仿佛要失去她了。
奧菲利亞終於來到了冰之哀傷前,這把大劍的劍身就快到她的脖頸處了,若不是有一部分插入了地下,她還真不一定有那個身高去握住劍柄。
只有在近處才能領略這把劍的瑰麗與魅力,那宛如藝術品一般的雕紋鐫刻在劍身兩側,劍身在紅堡詭異的紅光下反射出湛藍色的光芒。
奧菲利亞身上的聖光在冰之哀傷面前也顯得有些畏畏縮縮的,不敢再繼續靠近。
少女長吸一口氣,神情肅穆地握住了劍柄,使出了全身的魔力向上運勁。
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劍身接觸到聖光後突然劇烈搖動起來。奧菲利亞隻覺得一股無可言說的苦寒從劍柄灌入了她的體內,簡直是想把她的周身血脈徹底化為冰雪!
她痛苦地咆哮起來,聲音如同一隻瀕死的野獸,可她卻不能放開劍柄,因為劍柄已經牢牢的和她的手凍在一起。
冰之哀傷仿佛也在狂吼,不是金屬般的轟鳴,那是什麽物質泯滅前的聲音,就像燒得通紅的烙鐵浸入冷水。
奧菲利亞體內充盈的聖光居然自動與湧入體內的寒流發生了反應!少女的身體仿佛成為了這兩股力量交鋒的戰場,一股痛不欲生的劇痛從體內傳來,奧菲利亞的嘴角溢出了猩紅的鮮血。
她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飄然而去,不!遠離而去的是她自己!
仿佛有一扇深不見底的幽暗洞口出現在她的腳下,一切的光與影、聲音與觸覺都被封閉,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懸浮在一個漆黑而又死寂的地方,擁抱著一團湛藍的冰塊。
奧菲利亞在古涅等人視野中的身影開始逐漸變形,以握住劍柄的手為原點,不停地將她的身體如面條一般拉長又縮短,上一刻奧菲利亞還像是要將冰劍拔出,下一秒她就仿佛要被吸入冰劍一樣。
“不好!她體內的聖光和冰之哀傷的魔力起了衝突!若是這麽放著不管的話,不出半個小時她體內的聖光就會耗盡,沒有了聖光,那可就.......”凱因茲摘掉了眼鏡,聲音中充斥著焦急。
古涅心急如焚,再也不能保持冷靜了。這個從來不會“哀傷”的男人,居然為了一個剛認識不到半年的女人,而失去了一貫的從容冷靜。
“你快讓開,她現在情況很危急!”少年對愛妮薇低聲咆哮
恰好此時奧菲利亞發出了一聲充滿痛苦的吼叫, 讓古涅失去了方寸。
他推開了愣在原地的愛妮薇,身體前傾,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奧菲利亞。
古涅此時的眼中全是那個少女的身影,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將奧菲利亞和那柄破劍趕快分開!即使他並不知道該如何分開。
可就在他這完全不設防的一刻,在這比刹那還有短暫的六德之中,在這唯一露出破綻的瞬間,一隻包裹著魔力的手穿透了少年的胸膛。
燕無殤的驚叫響起時,古涅才感覺自己的胸膛空蕩蕩的,似乎少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渾身肌肉松懈使得他本欲前傾的身體無力地趴倒在冰面上,直到這時,一股錐心的疼痛才從胸口處傳來。
“別急,我可不能讓你毀了這出好戲啊。”凱因茲笑眯眯地說道,如果忽略他右手上那顆還在微微震動的銀白色金屬製品,他簡直還是那個學識淵博、和藹可親的吟遊詩人教師。
一股奇異的波動籠罩了整個大殿,眾人頓時感覺到有什麽極為重要的東西,被這股波動剝奪了。
“心臟”的離體對於古涅這種怪物來說並不致命,但失去了桎梏的血液卻開始沸騰起來了。少年不得不動用魔力將這些暴動的鮮血壓製下去。
可是,那些平時如同遊魚一般,在體內暢遊無阻,如指臂使的魔力居然消失得一乾二淨!
見到眾人那錯愕的表情,凱因茲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皺紋一根根舒展開來,就像枯木逢春,伸展出了新的枝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