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亞瑟的心情異常沉重。自從他傷愈離開病房後,就一直遠離著人多的場合。他寧願等別人吃完後再去食堂吃那些殘羹冷炙,也不願暴露在其他同學好奇的銳利目光之下。
可今天他卻是萬萬躲不過了,因為今天是本學期的最後一天,所有的學生按照學院的慣例都需要匯聚一堂,來聆聽副院長的期末評語。
除非有什麽緊要的理由,否則絕無例外。
當他與愛妮薇、燕無殤一起走進禮堂時,他們一眼就察覺到了今日的禮堂與往常大相徑庭。往日禮堂的裝飾都是歡快明亮的金色,而今天卻處處懸掛著黑色的帷幕,讓人好不壓抑。
亞瑟頓時明白了,這分明就是一場“葬禮”!
教師的桌子上坐著一些亞瑟這幾個月內很熟悉的老師,但更多的卻還是生面孔。最中間的那個位置空懸,很顯然學院長大人並沒有閑情逸致來參加這種無聊的聚會。
學院長座位的兩側,是兩位副院長。阿拉貢沉默不語,臉上的表情很難捉摸。而甘道夫卻在很愉快地和另外幾位老師聊天,不時還發出陣陣笑聲。
亞瑟望著那位居末尾的兩個座位,眼中浮現一抹掩飾不住的哀傷。
那兩個座位上空無一人,他們既不是遲到、也不是有什麽教學任務,而是永遠都不會來了。
他正想的出神,阿拉貢突然從教師椅子上站了起來,禮堂內本來就比平時安靜許多,現在更是鴉雀無聲。
“這個充斥著大家的汗水與歡樂學期,結束了。”阿拉貢望著台下的學生們,沉聲說道。
他停頓了一下,望向了那兩張空懸的座位。
“我本來有好多話想要對你們說,可是卻說不出來。首先,我必須沉痛地宣布,我們永遠失去了兩位優秀的教師,他們本來應該和我們坐在一起,”他指了指那兩個座位,“現在我需要大家都站起來,向這兩位教師致敬。”
大家紛紛起立,禮堂內響起一陣座椅挪動的聲響,他們用一種公式化的語氣齊聲說道
“敬賈坤·格雷戈裡老師”
“敬凱因茲(卡因茲)老師”
聲音中混雜了不少錯誤的讀法,這也難怪,賈坤在學院裡算半個名人,而凱因茲卻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吟遊詩人,還是個教理論課的,除了他的讀者,整個學院裡沒多少人關心他是生是死。
賈坤在這個學院就好比小學裡的體育老師,而凱因茲則像語文老師,天天上課就是默寫、背詩,學生們當然會不喜歡他。
“賈坤是一位集勇敢、忠誠、奉獻等美好品質於一體的教師,他為了保護學生,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他是一位可敬的老師、一位偉大的劍士、一位盡職盡責的城防軍、更是一位當之無愧的心眼流大師、潘多拉貢騎士精神的傳承者!”
“他的隕落,說不定會讓心眼流從此一蹶不振,再無傳承。”阿拉貢的話中帶著濃濃的悲傷,他抬起頭,凝視著眾人,灰色的眼眸中仿佛有無數劍芒射出,
“不管你們認不認識他,請你們永遠銘記賈坤·格雷戈裡。”
亞瑟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泛青的嘴唇微微顫抖,他想要大聲反駁,想要揭露出賈坤的真面目,可是一股如鯁在喉的感覺將他的話生硬地阻斷在喉嚨中,他的臉憋得通紅,宛如一個打滿了氣的皮球。
愛妮薇見亞瑟面目猙獰,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
凱因茲的事跡被一筆帶過,不是阿拉貢排擠他,
而是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吟遊詩人不過是一個沒有姓氏的平民,雖然是被學院長特招過來的,但履歷上卻一片空白,因為他常年跟著冒險小隊浪跡大陸,所以並不似賈坤那樣,有一紙滿滿登登豐功偉績。
就連他小說家的身份,現在也因為某種原因都不能說在明面上了。
學院方面也頗為無奈,因為沒人知道紅堡內發生了什麽。他們對外宣傳的死因,只不過是——陪學生進行某項特殊試煉時,遭遇到了極其嚴峻的情況,兩位老師為了保護那幾名學生,不幸遇難,但不幸中的萬幸是學生平安無事。
甚至連大部分老師都被蒙在鼓裡,以為他們真的去龍潭虎穴歷練了一番呢!這種教師死亡的事故雖然很罕見,但隔個幾十年就會發生一次,所以也算不上是什麽天崩地裂的大事。
典禮結束,學生們終於可以各回各家了,於是踩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禮堂,細密的輕語聲湧入了亞瑟的耳中
“真是太可惜了,賈坤老師。”
“是啊,聽說他是為了救一個平民出身的人才犧牲的。”
“誰啊?”
“瞧,就是那個一頭金發,滿臉窮酸樣的男人。”
“哎,如果死的是他就好了.......”
“對啊,這種人的命跟賈坤老師完全比不了好不好.....”
無數帶著惡意的眼神射在亞瑟身上,仿佛要將他單薄的身體扎個千瘡百孔!
但他卻宛如未覺,呆呆地站立在禮堂裡,人群宛如潮水一般從他身邊湧過,他自巋然不動,猶如一塊橫亙在水中的礁石。
愛妮薇也是憋了一肚子火,只是狠狠地瞪了那些竊竊私語的人幾眼,那些人就很沒骨氣地如鳥獸散了。
“為什麽會這樣?想殺我們的賈坤反而成了英雄、烈士、為學生犧牲的好老師,反而是一直跟魔血對抗的凱因茲老師就這麽被人遺忘,就像垃圾一樣。”
少年目光呆滯地望著禮堂的天花板,仿佛想要從那一片純白中找到答案,他又重複了一遍
“這是為什麽?”
愛妮薇抱住了悵然若失的少年,輕輕地拍著他的背。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她輕聲說道。
燕無殤看著這對抱在一起的狗男女,被強製性地塞了一嘴狗糧,心中有些不忿。
‘那兩個人去哪了?不會是去.........’古涅和奧菲利亞並沒有出席這次典禮,燕無殤甚至懷疑她們兩個已經“天雷勾地火”起來了。
“那個少年就是亞瑟·潘多拉貢嗎?”一個聲音打斷了燕無殤的幻想。
只見一位年齡看上去三十上下,眼中噙著笑意的黑發劍士不知不覺地出現在她的身旁,讓燕無殤嚇了一跳!
不過她表面上不露聲色,通過這個男人的衣著與那柄漆黑的長劍,很快就分析出了他的身份。
“沒錯,他就是亞瑟·潘多拉貢,不知晨曦城第一軍團的團長為什麽會對他感興趣?”
“哈哈,小姑娘,你這就有點明知故問了吧。”那個人開懷大笑,完全沒有什麽大人物的架勢。
燕無殤心裡當然很清楚,賈坤是第一軍團的副團長,而他的上司,就是這座城市最年輕,也是最有潛力的劍聖——洛倫·費舍爾!
洛倫堪稱近晨曦城一百年來最有天賦的魔劍士,不到三十歲就達到了五十級,成為了近些年來最年輕的劍聖,如今還不到四十歲,就已經身居高位,大權在握了。
“費舍爾大人,您可不像是來參加這場葬禮的。”燕無殤似有所指,因為洛倫的臉上沒有半點哀傷,甚至還洋溢著熱情的笑容,完全看不出他的同僚在幾天前剛剛下葬。
“我之前的確很悲傷,不過看到這個少年我就開心起來了!”他那雙灰色的眼睛仿佛冒出了火焰一般,直直地看著亞瑟。
“我本以為心眼流會從此失傳,但沒想到這個少年居然有些青出於藍!哈哈,還有什麽事能比這更值得我興奮嗎?”
燕無殤這才明白,原來他悲傷的並不是賈坤這個“人”的逝去,而是那一門劍術的失傳。而亞瑟的存在卻保留了心眼流的火種,這才是真正讓他由悲轉喜的關鍵所在。
‘此人真是好武成癡!’少女在心中不由得暗暗腹誹,對洛倫的警惕之心反而放松了一些。
“那您為什麽不去跟他聊聊呢?”燕無殤想攛掇他破壞眼前這種甜的發膩的場景,忍不住偷偷使壞。
“呵呵,我可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洛倫掃了她一眼,也不生氣,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其實我是來找你的,就在一小時前,翡冷翠通過晨曦城特殊魔法通信回路傳送來了這封信,我覺得你應該看看信上的內容。”
燕無殤頓感非常吃驚,有什麽消息急得需要通過那種回路傳給自己?她也不猶豫,迅速地拆開了那封信。
隻撇了信上的內容一眼,她就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都有些頭暈腦脹。
。。。
古涅趁著那些老師都去參加典禮之際,偷偷帶著奧菲利亞溜進了那間已經封閉了的辦公室。
再次踏入這間讓他熟悉的房間時,古涅卻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明明就在一周前他還跟凱因茲坐在沙發上,互相抒發對小說劇情的見解。
而如今卻.......
他整個人陷入了那套松軟的沙發之中, 腦中畫面一閃,回憶起了不久前凱因茲跟他說過的話。
‘等這次考核結束,我就把《瓦羅蘭戰紀》最終卷的手稿送給你。’
他緩緩掏出了那把古銅色的鑰匙,指尖輕輕地摩挲著有些冰涼的金屬,站了起來。
“難道那把鑰匙是凱因茲老師給你的?”奧菲利亞見古涅一副回憶似水流年的模樣,頓時明白了大半。
“沒錯,這恐怕是他留給我的‘紀念品’”古涅走到凱因茲的辦公桌前,將那把鑰匙對準了一個抽屜的鎖孔,慢慢地插了進去,輕輕一扭,抽屜就應聲彈出,露出了裡面的物品。
奧菲利亞湊了過來,指著那本有些破舊的筆記本問道
“這不會就是.......你所說的‘原稿’吧。”
古涅點了點頭,用雙手輕柔地將那本看上去有些年頭的筆記本捧起,輕輕吹了吹上面那薄薄的一層灰塵,臉上浮現出了極其罕見的莊重。
“沒錯!這就是最終卷的原稿!我將會是全大陸第一個拜讀這本書的人!”古涅喜上眉梢,言語中充滿了難以抑製的激動,剛才的陰鬱一掃而空,仿佛一個拿到滿分向家長炫耀的孩子。
“那我就要做第二個。”奧菲利亞笑眯眯地應道。
他們兩個將凱因茲這個真正的“第一人”忘得乾乾淨淨,在沙發上黏在一起,都有些興奮不已。
筆記本中的字跡有些潦草,不過古涅還是能看出這的確是那位吟遊詩人的筆跡。
他小心翼翼地翻開了泛黃的書頁,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