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嗷嗷，啊！”

　　已經變得和普通魔獸毫無分別的淒厲嚎叫從中招的獸人口中不斷擠出。

　　還不到兩分鍾，城牆下的那些小型拱門處堆積的屍體就已經可以稱作“獸肉戰壕”了。

　　由於小門的寬度僅供一兩人通過，再加上不間斷的長槍戳刺......短時間內想要靠除了數量以外沒有任何優勢的劣等獸人們攻破，無異於白日做夢。

　　通常遇到這種情況，一般都會讓居於後方的魔法師放些遠程支援法術，或是直接放棄進攻轉而想法子對付牆體。

　　可惜此時此刻的獸人們一沒這種腦子，二沒那種實力。

　　說白了他們生命的終極意義就是要將太初關七成以上的防禦手段“騙”出來，別看現在守城戰打得好像完全一邊倒，宛如砍瓜切菜......但下次來的獸人可就絕沒有這次這麽好對付了！

　　這件事包括奧菲利亞以及古涅在內的高層人士全部心知肚明。

　　“哈哈哈！你們這幫雜碎，快接著來送死啊！”

　　“去死吧，畜生！”

　　“死死死死死！死！”

　　人類是一種非常非常容易就沉浸在暴力與殺戮中的生物，而此時此刻血腥至極的戰場更是成為了某種不良催化劑。

　　不過讓人保持精神振奮、士氣充沛總比萎靡不振，一片死寂要好上不少，所以大部分軍官對自己小隊中已經有些殺紅了眼的士兵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畢竟這個世界可沒有什麽軍隊心理輔導。

　　在這殺聲震天、血流成河、堪稱地獄般的場景面前，除了天生的殺胚基本上沒有人能保持心如止水，抻起脖子吼那麽一兩嗓子反而是一種很不錯的解壓方式。

　　“咕啊啊啊啊！”雖說北境這邊喊得也很大聲，可在瀕死的獸人面前簡直是小巫見大巫，直接被一陣鬼哭狼嚎的聲浪蓋過。

　　肉身凡胎被穿出幾個窟窿，情理上應是失血過多、頭暈眼花、產生應急性休克現象啊.......最好老實攤在地上等死順便再看一看毫無營養的走馬燈，哪有人會扯著嗓子大叫好像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快的?

　　其實這並不是獸人薩滿給他們施加的嗜血術的副作用，奧秘就藏在槍頭上。

　　由金龍商會至高無上的會長特批的援助武器自然不會是什麽大路貨，這批武器實際上都經過了工序相當複雜的淬毒處理！

　　槍尖以及倒鉤上的劇毒來自於薩哈拉大沙漠一種劇毒無比的沙蠍，采集好它們的尾刺，再采用秘法淬煉七七四十九天，便能製成一系列不是附魔但勝似附魔的武器。

　　此種毒物由於體型小巧，沒什麽力量，故進化出了一種注入獵物身體過後便能讓獵物自己因劇痛難忍，而變相自殘自殺的猛毒。

　　此類猛毒確實是生命力極其旺盛的綠皮的克星，通俗來講就是——它沒有固定傷害而是采取某種百分比扣血。

　　同時這玩意在整個大陸上都是搶手貨，作為金龍商會的主打商品堪稱“見血封喉”，供不應求。

　　當然奸商的話肯定不能全信，金蠍毒要真有吹得那麽神乎其神，那還能白送給你?

　　這毒對付這群沒有魔力的獸人倒是綽綽有余，但若是換成稍微有點魔力等級的適魔者，頂多只能起到一半的作用;若是換成古涅這種生理耐受拉滿的變態，毒性怕是半秒鍾就連影子都見不到了。

　　“嗖！嗖！嗖！”隨著下一波齊射的來臨，原本想要補上空缺的獸人們立刻又栽倒了一大片。

　　城牆上的弓手與小門處的長槍兵雖說算不上配合的親密無間，但如此先進的戰術已經打得獸人們頭破血流，肝腦塗牆。

　　他們宛如頑固且不知退讓的海浪，一波接著一波地拍擊在海岸線上，妄圖衝破鋼筋混凝土的禁錮.......

　　可海岸線依舊巋然不動，而現實中的太初關這個巨人也不過是腳邊多出了幾簇不知哪來的雜草罷了。

　　這般高效率的“除草行動”使得原本一眼望不到隊尾、聲勢浩大、炮灰眾多的獸人先鋒軍也肉眼可見地青黃不接了起來。

　　“呼.......看來只要不到十分鍾，這支部隊就會被咱們徹底吃下了。”低頭俯視牆下越堆越雄偉的京觀與越來越接近的隊尾，愛妮薇稍稍思考了半晌便給出了較為專業的判斷。

　　“不，其實是十五分鍾。”

　　“嗯?十五分鍾?可......”原本對自己的推算還算信心滿滿的女騎士頓時一愣。

　　“你在估算的時候應該將敵軍最後四散潰逃，導致陣型進一步分裂當做了大前提對吧。”因戰局已然走上正軌，奧菲利亞原本緊繃的小臉也逐漸放松了些許，開始慢慢悠悠地嘮起了閑嗑。

　　作為臨時最高指揮官而不是古涅招聘過來的保姆，她本就不需要什麽大事小情都去耳提面命，親力親為。各個環節都有各個環節的負責人，若是真輪到她事事都操心上腦，那太初關估計也就離城破人亡不遠了。

　　“這可是十字軍標準流程中的重要一環。”自己的計算怎麽看都沒多大問題啊.......

　　“你這就是典型的優等生死板思維了，偶爾也要懂得變通一下嘛。”

　　難道你就不是優等生嗎?愛妮薇忍不住斜眼瞥了瞥身旁的殿下。

　　“額.......怎麽個變通?”

　　“很簡單。”奧菲利亞揚起精致的下頜，右手那修長的四指於腰間的劍柄上靈巧地來回敲擊，發出一陣清脆得好比琴鍵的擊打聲，“你可曾見到城牆下的這些瘋癲獸人後退過一步?”

　　“原來是這樣！”愛妮薇恍然大悟，聞弦歌而知雅意，“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會撤退，最後也肯定是戰鬥至只剩一兵一卒！”末了還加上一句:“真是些可悲的生物，被自己的族群推出來成了炮灰，甚至直到身死都不自知。”

　　不過從她的話中倒是完全沒有聽出什麽“憐憫”之意。

　　“可獸人的真正目的已經達成一多半了。”

　　“啊，殿下的意思是他們對咱們防禦布置的試探?”

　　“沒錯，雖然此次交鋒我方的傷亡會低到一個令梵蒂岡軍務處都瞠目結舌的數字......但誰又敢說咱們就真的佔到便宜了?”奧菲利亞臉色再次回歸沉重，輕輕歎了口氣:

　　“畢竟我們也不能就這麽乾看著他們衝到城下而不給予還擊，哎，用堪稱毫無戰術價值的雜牌部隊兌換太初關一半的城防布置，這生意可當真是劃算。”

　　“可......獸人怎麽可能想得出來這麽完美的陽謀?前幾天咱們不是剛把那個人奸揪出來嗎?”愛妮薇也逐漸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呵，你可別太小看獸人了，諾大的基數下，出幾個擅長腦力的也沒什麽奇怪的。”她不著痕跡地將這個話題一語帶過，似乎是完全不想深究。

　　“但他們到底還是探到城防布置了，咱們是不是應該打完這仗後稍微變動一下?”

　　“這就是最麻煩的地方了。”

　　指甲與魔鋼相擊的頻率驟然加快，宛如藝術品的娟麗眉宇之間也開始泛出了皺紋，奧菲利亞沉吟片刻後略微苦惱地開口道:

　　“倉促改變士兵們操練已久的防禦序列並不是一個好選擇，說不定反而會弄巧成拙，效果遠不如現在;可若是不變陣，就相當於我方五成的招式被敵人看了個底朝天，對方下次只需要見招拆招就行了。”

　　說實話，最近能讓她感覺苦惱的事情少之又少，但此事確確實實非常難搞，且一招不慎便會葬送好局。

　　可能接二連三的勝利已經讓大部分人變得有些飄飄然，開始無條件地相信古涅做出的每一項決定......雖說這本就是古涅想看到的，但畢竟不是什麽好現象。

　　能被當權者牢牢把控在手心裡的自信與傲慢才是合適的，超過一定界限不但會惹人生厭，更會自討苦吃。

　　奧菲利亞始終沒有忘記——“獸人的數量是他們的數倍”這個如今已經被大多數人所刻意忽略的事實。

　　順帶一提，在她剛剛瞄了一眼下方的戰場後，“五成”已然擴大到了“六成”。

　　太初關引以為豪的魔法屏障，阻斷絕大部分空間魔法的結界可以算得上是一張擺在明面上的牌。不過由於聖國那邊沒派什麽法師部隊來，這一套上古魔能防禦系統能順利發揮一半的功效那就謝天謝地了。

　　跨時代的偉大戰爭武器——火槍及火炮也早就暴露了，不過倒還算物有所值。

　　真實情況屬實不容樂觀，也多虧了奧菲利亞這女人一向喜怒不形於色，讓人根本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麽......否則還不得情非得已地往現在士氣大振、自認為此役必勝的士兵們頭上潑一桶冰水?

　　那又何必呢?能不能贏其實並不重要，關鍵是讓底下的人相信“你能贏”，甚至從某種意義上正是人們的“相信”促成了你最後“能贏”的結果。

　　怎麽樣?是不是還有點“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哲學味道?

　　“不過......殿下你應該已經做出決定了吧。”愛妮薇深知她只有在有一定把握的時候才會將問題直截了當地挑出。

　　“其實做出選擇並沒有那麽困難，不變是求穩，變陣是求變;前者穩妥，後者冒險，以咱們現在的局勢來看，自然要選擇更為穩妥的方案。”

　　“嗯，敵方扎營在冰天雪地裡，且人數眾多，每一天的消耗絕對不少！采取穩妥的戰法確實能逼迫敵人做出錯誤的決定！”毫無主見的馬屁蟲開始大獻殷勤，說不定奧菲利亞選變陣她也有另一套讚賞的說辭。

　　其實主要是因為這兩個選擇各有優劣、難分伯仲、令人萬分頭痛，除非是很有魄力的梟雄或是什麽都不考慮的愣頭青，沒有幾個統帥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出如此果決的判斷。

　　“你隻說對了一半。”銀發少女伸出左手，輕輕撫摸著已經和冰疙瘩融為一體的牆體，感受著那從下方愈發寂寥的震顫，臉上浮現出令人難以察覺的笑容。

　　還有力氣衝擊城牆的獸人已經越來越少了，時間正如她之前所預估的那樣，並沒有太大的出入。

　　“一半?”

　　“古涅的那個計劃已經很冒險了，如果正面再采取那麽不穩妥的打法的話......”她垂下眼簾，沒有再繼續講下去。

　　其實潛台詞已經不言而喻了——若是古涅那邊真的玩砸了，求穩至少可以讓太初關戰線不至於全面崩盤。

　　雖說在邏輯與事實基礎上她還是對那個瘋狂的計劃沒有太多的信心，但不知為何，她就是在個人情感上相信古涅是個能“創造奇跡”的人。

　　“吼?原來殿下也覺得他那個計劃很荒謬啊。”愛妮薇的語調忽然變得既欣慰又欣喜，挑眉歎道:“那你為什麽不早點反對呢?”

　　奧菲利亞將左手從不再震顫的牆體上收回，仿佛根本感覺不到寒冷一般伸出了一根食指，“一，我不想反對，而且根本就反對不了;二的話......你也懂吧......獸人永遠無法攻破太初關，說到底這從頭到尾就不是一場對等的戰爭。”

　　她忽然壓低了聲線，話也變得語焉不詳了起來。

　　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整座鋼鐵堡壘內已經飛揚起了士兵們興奮不已的吼叫聲，就算大聲講話也不會有別人聽到你在講什麽。

　　“是啊......可這邊的事不是已經交給殿下你全權負責了嗎?為什麽教皇廳還要派那個......令人生厭的主教大人過來?”即使稍稍斟酌了番用語，還是能聽出濃到化形的厭惡之意。

　　奧菲利亞原本還算明媚的表情再次黯淡了下來，剛想張口說些什麽，余光就掃到了幾名步伐輕快，朝塔樓頂小步走來的十字軍士兵，於是隻得讓這個話題就此作罷。

　　“稟殿下，我軍大獲全勝！”他們還沒走近到規定距離就滿臉雀躍地大聲匯報道。

　　“廢話，我們又不瞎！能不能說點有用的?”十字軍少當家能原諒部下的稍許僭越，可某人卻明顯有股無名之火。

　　“請.....請原諒！那個......蠍毒槍的功效要遠遠超出預期，幾乎殲滅了足足三成敵軍！”幾個八頭身的壯漢頓時變得戰戰兢兢了起來，“弓箭手們配合的也熟練了不少！所以......”

　　“看來現在該輪到殿下你去講幾句話了。”愛妮薇替他完成了匯報。

　　“我知道了。”奧菲利亞很乾脆，簡練地披上披風，扶正帽簷，便朝石階走去。

　　就在這時一個不經意的疑點霎那間如流星滑過她的腦海，由於作戰方面已然耗盡了她的絕大部分心力，導致她居然現在才發覺這個明顯至極，如禿子頭上的虱子一般的疑點！

　　既然金龍商會早就與北境簽下了“外來勞動力轉讓合約”，那為何要提供這些殺戮效率如此驚人的武器?！

　　那位深不可測的會長大人到底要死的還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