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不見盡頭的獸人大軍正在利用莽莽無邊的雪白大地與數處凸起的丘陵排兵布陣、嚴陣以待。

　　他們將足足有十多萬這個驚人數字的軍隊分成了三個主要部分——左翼兩萬，右翼兩萬，中軍六萬。

　　聽起來好像很規整，但若是真正進入攻城戰的節奏，誰還分什麽“左翼”“右翼”?還不是一股腦衝上去就完事了?

　　獸人酋長們這麽分配兵力其實也是有些道理的，鑒於那次古涅“一劍霜寒”的威力實在是太過恐怖、效果實在是太過出彩，他們也隻得將士兵們分為十幾個五百一千的小型集團，以免再次被拖進那不講道理的冰霜煉獄之中。

　　此等布陣下，若是人類那邊再次驅動“魔劍”，先不說是否會被嚴防死守的獸人薩滿們擊落，就算僥幸發動，恐怕也只能凍結七八千的獸人。

　　這點損耗對於家大業大的獸人們來說並不是不能接受，而冰之傲慢唯一可以取得良好成效的機會就是在獸人扎堆、開始兵臨城下之時，但古涅自然不能將自家城牆也一並“冰鎮”了，所以這麽一來二去，魔劍的威脅也就降到了最低點。

　　這幫獸人可算找到了個自鳴得意的好機會，一個個亂吹法螺，瘋狂讚歎己方這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布置。

　　豈知古涅壓根就不在正面戰場，人家現在正在距他們頭頂一千多米的雪山之巔談笑風生呢！根本就沒有再用一次“一劍霜寒”的想法。

　　經過上次實踐，撒開了歡的冰之傲慢固然威力無窮，能力范圍極廣，堪稱低碳環保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但奈何對使用者的損耗太大。若不是古涅具有“神血帶來的不死性”，強行驅動這柄魔劍非要把他整個人都吸幹了不成！

　　並且它還會釋放出不分敵我的AOE——以至於任誰踏進那個冰雪領域都會遭殃！如此分明的優缺點之下，古涅當機立斷地舍棄了這個戰術——他可不想傷及友軍導致自己的風評變差。

　　再說回獸人那鋪天蓋地的大軍。

　　最前列聳立的是幾十上百名容貌醜陋，仿佛黃油發了霉的食人魔，這些獸人的近親們操著跟他們胳膊差不多粗細的狼牙棒在空氣中空揮，很沒有羞恥心地隻圍了條破抹布，將他們本就不堪入目的形象再次下拉了幾個百分點。

　　但可千萬別小瞧了他們的防禦力。這些成年食人魔的表皮強韌程度與獁猛象不相上下，且具有可觀的魔法抗性。血條厚攻擊力也拿得出手，算是獸人聯軍底牌中的底牌了。

　　緊隨其後的則是密密麻麻的普通獸人士兵，他們手握可投擲的三公尺輕型長矛，迎風而立，顯得既整齊又散亂。

　　中軍基本都是由這種貨色組成的，他們的長相千奇百怪、防具水準不忍直視、來頭更是魚龍混雜。這幾萬獸人屬於各個部落臨時拚湊而成的“炮灰”部隊，雖說看上去數量眾多、人模狗樣，但實際上卻是些一碰即碎的軟蛋。

　　獸人高層們當然也知道這幫訓練不精、等級不高、配合稀碎，唯一的優點是好忽悠的丘八們不堪大用。

　　但納戈爾本就沒有將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這幾萬炮灰的唯一作用就是扛住太初關守軍的第一二波弩炮、箭矢以及魔法的攻勢，順帶利用手中的投擲武器稍微削弱些那煩人的魔力防禦罩子。

　　而只要後續軍隊能邁進至城下，那這些獸人的犧牲也就沒有白費。

　　相較之下，太初關這邊站立在城牆上的守軍那可真是少之又少，

與宛如山巒般連綿不絕，簡直將整個雪原都“包場”了的獸人聯軍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　　這也是為什麽人類不敢像前幾次那樣出城野戰的緣由所在。面對這般懸殊的兵力，即使是古涅也生不出如此瘋狂的念頭。

　　然而北境軍這邊的氛圍雖然有些緊張，但卻並不壓抑，相反，甚至還有些躍躍欲試。

　　這種樂觀主義精神來自於接二連三的勝利以及對己方實力的盲目信心。而這些，正是古涅的一系列行動竭盡所能造就的。

　　但就算士氣如虹、兵員實力出眾、還有“冰霜之龍”兜底(實際上並沒有)，稍微認真計算一下，兵力差距還是相當之大的。

　　這裡是現實世界，並不是什麽設定捉急的單機遊戲！人類又不是不知疲倦的機器人，只要時間拖得夠長，攻勢足夠磨人，他們就會積累疲憊、精神衰弱……從而導致落敗。

　　其實經過前幾日的鏖戰，關內其實已經有一部分士卒精疲力竭了，雖然他們嘴上嚷著:“我能行！快讓我上吧！”這種極富為國為家甘願拋頭顱灑熱血先進精神的話語，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些人完全是在勉強自己。

　　本著貫徹康斯坦丁家族一貫愛兵如子、強調張弛有度的優良作風，以及為北境今後的發展打下堅實而有力的地基，燕無殤大小姐婉拒了這些請戰的士兵，並強烈要求他們一定要在這兩天內好好休養生息，認真配合聖國修女們的治療，以圖再創輝煌。

　　其實則是因為太初關的城牆並不算太寬敞，根本站不下那麽多人，人多了反而會互相礙手礙腳，致使我軍根本發揮不出十成十的戰鬥力。

　　再說了，還有另一層更深的意思。

　　那個什麽格裡高利總督，您老人家的部隊在太初關裡也吃了不少天閑飯了，忙沒幫上多少，亂倒是沒少添，也是時候該發光發熱一下了吧……

　　聖國的軍隊與北境人在這些天內相處的並不融洽，經常會爆發出一些口角糾紛或是涉及信仰方面的大問題。這些碰撞很正常，無可厚非，完全在意料之內。

　　說實話，沒有演變成暴力衝突反而還有些出乎奧菲莉亞的意料呢！這也從側面證實了北境實屬可圈可點的軍內秩序。

　　奧菲莉亞的想法與獸人高層並不一致，但做法卻都如出一轍——都是派出最為邊緣化的軍隊頂上第一波攻勢，以保存己方精銳部隊的銳氣與實力。

　　區別在於人類這邊派出的是不屬於“自家人”但戰力還算可觀的聖國人，而獸人那邊派出的則是屬於“自家人”但戰鬥力尚不足五的渣渣。

　　於是，在各自的算計之下，雙方都竭盡所能地擺開了架勢，準備真正意義上的“大乾一場”了。

　　那可能有人就要詰問了:“對面在擺陣你們防守方難道就不能先下手為強嗎?非得乾看著他們把跟腳站穩了是吧?！”

　　此言差矣，奧菲莉亞又不是宋襄公，太初關的各級軍官也不是吃乾飯的，這麽簡單的事情自然想得到。

　　那為什麽不做呢?因為危險系數實在太高。

　　獸人既然要擺陣，自然會站在一個不會被遠程武器波及到的位置，所以若是要趁他們陣型不整時發動進攻，唯一的辦法就是召集一支機動性極強的部隊，打開城門朝他們直接殺將過去。

　　但這麽做縱使能殺個三進三出也只能乾掉些獸人故意放在最前陣的雜兵們，還很有可能跟食人魔陷入一場苦戰而脫身不得，然後被後續遠超於己的敵軍團團包圍，最後全軍覆沒。

　　這顯然並不是一筆合適的買賣，況且人類現在最缺的就是兵力，這麽揮霍精銳部隊絕對是下下策。

　　而且你在城牆上已經準備齊全，如果再去主動進攻就顯得有些太蠢了，反而會打亂自己的節奏。在過去即使人類軍隊有來自各個國家的人道援助，兵力充沛、戰力十足的時候，也很少主動出城作戰。

　　他們需要做的是“攔截妄圖南下的獸人”，而不是“盡可能地殺光他們”，因為繁殖能力驚人的綠皮獸人是殺不絕的，所以與其冒著可能喪命的風險出城，站在城牆上射射箭、放放火球，享受必然的勝利豈不快哉?

　　人類大爺們的命都很金貴，而太初關的搭建更是耗資巨大，那為什麽非要自降身價像個泥腿子似的非要跟那些肮髒的物種拚個你死我活呢?

　　看著他們在牆上撞個頭破血流、折戟沉沙、伏屍百萬、流血漂櫓……難道不好嗎?

　　可能就是因為前人的這般“冷處理”手段，才使得古涅的頻繁出城野戰被對方看出了些許破綻。當然他也並沒有怪罪前人不作為的意思，因為不論如何，太初關如今兵力匱乏的真相還是會被內奸傳出去。

　　而古涅同學則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在真實中摻了一點“虛假”，果然引蛇出洞成功。

　　注意！他的手法是往實話中加了些假話，而不是在假話中加了些實話。

　　雖然聽起來好像沒什麽不同，但其實卻暗含很大的差別。或許“欺騙”這門博大精深的學科的終極奧義，就在隱含這句話之中。(節選自《辛德拉語錄》)

　　至於他當初到底是怎麽想的……是單純地隨性而為事後“恰好”靈光一閃想到這招，還是早已深謀遠慮，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在這大戰一觸即發之際，聚集了幾十萬活物的戰場上反而顯得鴉雀無聲，落針可聞。仿佛所有人都繃緊了神經，或忐忑、或不安、或期待、或恐懼地等待著戰鼓敲響。

　　戰鼓終會敲響，喪鍾又為誰而鳴呢?

　　奧菲莉亞立於高牆之上，憑欄遠望之際突然沒由來地閃過這麽一絲感悟，北風呼嘯著吹起她的黑色軍服，嗚嗚聲將她的注意力拉回到了現實世界。

　　“亞歷山大卿，您似乎有些思緒不寧?啊哈，莫非第一次指揮這麽多人的壓力就把您給壓垮了嗎?恕我直言，我現在可有點不確定將我的軍隊交給您指揮是否是個明智的決定了。”

　　巴斯特總督語調彬彬有禮，但內容卻毫無疑問帶上不少諷刺的味道，看來之前被奧菲利亞反將一軍的事情還讓他耿耿於懷。

　　亞歷山大殿下剛剛確實是在看著旁邊的雪山發呆，那悵然的模樣別人很容易就能看出她到底在想些什麽，或是在“想誰”。

　　她頓了半秒，剛想反唇相譏，就被愛妮薇怒意滿滿的冷哼打斷了

　　“那格裡高利主教又如何呢?明明是您家族的軍隊，您又為什麽不親自指揮呢?”她邊說還邊挑了挑英氣十足的眉毛，語調盡可能地顯露出訝異，“莫非您根本就不懂如何打仗?”

　　她這招還真挺耍賴的，人家明明說的是她家殿下，她非要將話題轉移到人家身上，典型的顧左右而言他，轉移話題。

　　不過本著男女平等永不動搖的絕對原則，女孩子確實就應該擁有這種胡攪蠻纏的權利， 而美女的特權往往都會更進一步。

　　這回輪到巴斯特卡殼了，他倒是沒有露出什麽額外的表情，只是儒雅地笑了笑後就不再言語。

　　他不還擊並不是因為他也是個偉大的男女平權鬥士，其實就在此時此刻，他的心中還在瘋狂地罵娘嘞！但是由於內容實在不堪入耳，所以暫且不表。

　　主要還是因為愛妮薇說的很對。他巴斯特·格裡高利身為聖國最年輕的紅衣大主教，自然是“兩眼不問窗外事，一心隻讀聖神書”了，哪有那個閑功夫去進修如何率兵打仗?

　　他在政治與聖光的造詣上的確壓過奧菲利亞一頭，但若論起戰爭，他不知被掌管聖國軍事命脈的亞歷山大家族第一繼承人甩了有多少條街！

　　再算上他還沒有將他在北方行省作威作福的痕跡清除乾淨，說句實在話——他這軍權是想交也得交，不想交也得交。

　　“格裡高利主教的聖光運用的爐火純青，理應去下層的醫療部與修女們一齊救治傷員，這裡就放心交給我們吧。”奧菲利亞平視巴斯特，語調不鹹不淡，逐客意味暴露無遺。

　　“呵……那我就先行告退了，希望你們能為人類打贏這場仗。”這廝也不多廢話，帶著某種奇怪的笑容，轉身朝周圍的那些聖國士兵們擺了擺手後就直接走下了城牆。

　　“好了，”見礙事的人終於滾蛋，奧菲利亞這才將雙臂撐在厚重的垛口上，望向城下多如海沙的獸人，淺藍色眼眸中淬出兩道寒光，輕聲說道

　　“那就讓廝殺，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