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嗒！咚嗒！咚嗒！”

　　鋼鐵與石磚撞擊而成的腳步聲迅速、毫不掩飾地在諾大的城堡通道內回響，在康斯坦丁家族的最終堡壘內如入無人之境。

　　周圍當然有許許多多的傭人與女仆，只是此時他們都紛紛低下了頭、瞥過了視線，仿佛都成了些又聾又啞的稻草人。

　　就連走廊內來回巡邏的士兵們，都不敢直視這位來勢洶洶的訪客。

　　唐突的來客並沒有理會旁人，轉眼間便風風火火地抵達了自己的目的地——城堡主人所在的主廳。

　　“等……等等！您、您現在不能……”

　　位於主廳大門前的守衛不知為何，說話竟突然變得有些吞吞吐吐，明明是極具正當性與恫嚇意味的一句話簡直被他說的味道全無。

　　能被安排在這個工作崗位的，肯定是有兩把刷子的，可就算如此，他依舊暗地裡抖個不停，仿佛對方一個不高興自己就會被連皮帶骨一齊吞進肚子裡一樣。

　　“老夫為何不能?”

　　此言一出，仿佛天上劈下來一道落雷！不光是這塊空曠的區域，甚至就連精英守衛的腦袋都被震了個七葷八素！

　　“家主大人……正在會見貴客，囑咐我等不要讓別人進去……”

　　另一個守衛見自己的同事被駭得方寸大失，不得不硬著頭皮謹慎地回答道。

　　只不過他說的完完全全是廢話，閉門謝客也不是在這兒謝客啊！尋常人這時候根本連城堡的大門都進不去，怎麽可能毫無阻攔地闖到這裡?

　　也就是說——之前幾道關卡的兄弟，都礙於壓力，無一例外地放人進來了！變相把這顆燙手山芋丟給了位於最後的兩人！

　　若是換做平時，這個精英守衛怕是要直接氣得開始在心裡罵娘了……但現在他卻不敢有一丁點飄忽不定的念頭，大氣都不敢出地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這位不請自來的訪客的身份地位，由此可見一般。

　　來者從外表上看是一位相當有壓迫感、矍鑠，如同天神般健壯、威嚴的老人。目光炯炯有神，不見一絲混濁之色，甚至還不時閃過幾道令對視者頭皮發麻的煞意！

　　斑駁半數轉變為灰白色的粗發一綹又一綹地被麻繩隨意地扎在半空中，全身則籠罩在一尊老舊整潔，卻浸滿血腥味的鎧甲當中，神情姿態、像極了一隻睥睨著自己領地的老獅子。

　　獅族獸人桑格與之一比，頂多算是頭初出茅廬的小獅崽子。

　　“就連老夫，都不能進去嗎?”

　　“卡……卡洛斯將軍……”

　　明明只是一句平平無奇的疑問，那守衛居然直接汗如雨下，嘴唇發青，聲音更是不自覺地帶上了些許懇求。

　　“唉，我的好叔叔，就別難為他們了，”就在這時，一道不啻於天籟的聲音穿透了鐵門，“有什麽事，進來再說。”說罷，門扉便吱呀呀地敞開了。

　　老人也是二話不說，踏步上前，身影轉眼消失在門內。

　　“呼啊！呼哈……”直到鐵門閉合，這兩個倒霉鬼才噗地一聲跌坐在地上，雙手不住地撫摸著胸口，隻感覺自己的心臟差一點就要從胸腔內破膛而出了！

　　‘卡洛斯將軍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他老人家找公爵大人又有什麽事?’冷靜下來之後，這個疑問瞬間出現在了他們的腦海之中。

　　人類終究是八卦的，尤其是對於這些大人物。這兩人已經等不及換班後去喝酒時，將今天如此不尋常的經歷添油加醋地吹噓一番了！

　　正巧，

老人一踏入大廳內，便嗅到一陣濃鬱、醇厚的酒香撲面而來。　　他本是個好酒之人，但此時卻忍不住有些怒意上湧。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飲酒作樂?！

　　他剛欲開口斥責自己那貴為北境之主的侄子，卻被一個陌生的聲音搶先了一步。

　　“嗝，哈，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境英雄——卡洛斯·康斯坦丁侯爵嗎，幸會，嗝，幸會。”這人邊說還邊打著酒嗝，好不散漫！

　　但老人卻微微一愣，他剛剛明明完全沒有感知到第三個人的氣息！

　　那這個聲音是從哪來的?！

　　他的視線飛快地劃向正前方那個堆滿酒瓶、杯盤狼藉的會客桌，只見其附近坐著兩個酒氣熏人、醉眼迷離的酒鬼。

　　臉上堆滿苦笑的中年英俊男人自然是他的好侄子、康斯坦丁家族現任家主、北境現存的唯一一名劍聖——萊昂·康斯坦丁，而另外那個人他卻完全不認識，仿佛那廝是直到說話時才從空氣中顯形出來的一樣！

　　他對自己的感知力一向有絕對的信心，而這也就意味著——那個陌生人要麽是個毫無實體的幽靈;要麽就是個實力超過他許多、魔力造詣已然臻至化境的強者！

　　於是他忍不住大致打量了一番對方，只見此人相貌乍一看不過三十歲上下，卻憔悴得活像個五六十的糟老頭子！一張酒色過度的瘦臉上滿是胡茬，給別人一種分外邋遢不羈的感覺。

　　不過他身上那件已然敞開大半個胸口、布料末端都淪為抹布的精致教袍，與脖子上丁零當啷亂響的亮銀色十字架卻無疑暴露出了他的真實身份——聖教徒，而且從服飾邊緣的一些花紋上來看，這醉鬼估計還是個教派中的大人物！

　　當然，能迫使北境大公屏退左右，不得不拿出好酒好肉款待的，肯定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雖說聖教的教條中並沒有禁止信徒飲酒，但大白天就喝成這個樣子無論是從世俗層面還是從教條方面評判……恐怕都不會得到一個正向的評價。

　　這種貨色當真能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實力?怕不是有什麽消除氣息的魔法道具吧！

　　老將軍的驕傲令他對醉醺醺的神秘教徒心生鄙夷。

　　只是他雖崇尚力量，卻並不是個對政治一無所知、不懂變通的老糊塗，所以並沒有把心裡的不屑表現在臉上。

　　況且，這個大廳內的氛圍……或是氣氛莫名有些古怪，一股微弱的麻痹感自腳背直衝而上，連這身經百戰的威武老人都不禁有些心頭髮怵。

　　那是伴隨他征戰沙場大半輩子，從未欺騙過他的第六感！就仿佛、仿佛倒掛在大廳正上方的吊燈不知何時變成了一隻碩大的蜘蛛！正在用八隻黑漆漆的複眼注視著自己！

　　“你……為什麽不讓老夫的軍隊北上?”

　　卡洛斯忽略了神秘人醉醺醺的寒暄，朝萊昂直來直去地問出了自己的問題，只是不知為何氣勢卻遠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充足了。

　　他作為老大公，也就是萊昂的父親的親兄弟，自然是擁有屬於自己的領地與軍隊的，且軍力之盛、戰功之彪炳，時至今日北境內也無人能出其右。

　　可身為康斯坦丁家族的一員，即使手底下的軍隊只聽命於自己，自己也得最大程度地服從現任家主的調度，否則便是無可辯駁的“反叛”、“違反族規”。

　　因此，只要萊昂不給出允許，卡洛斯侯爵的軍隊就無法私自搞一些大動作。

　　這就是大部分騎士家族所遵循的那一套貴族制度，完全由血緣與自覺性所維系，有些落後但卻不乏穩定。

　　“哈哈哈……比起那個，卡洛斯叔叔，請允許我先給您介紹一下這位尊貴的客人吧。”

　　誰知萊昂卻站起身來，打了個哈哈，及其生硬地將話題扯開了，看樣子是察覺到了老人皮笑肉不笑之下的不屑，所以在“尊貴”這個單詞上特意加重了些許音量。

　　‘這混帳小子！’

　　叔侄之間的關系不可謂不好，但在傻子都能看出的轉移話題之下，卡洛斯額頭上瞬間青筋狂跳，拳頭攥得哢哢直響……想必若不是有外人在場，自家人不能落了自家人的面子，怕是訓斥之語都要脫口而出了！

　　但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萊昂接下來的短短一句話，竟讓他上湧到喉嚨口的怒火瞬間消弭於無形！

　　“這位是來自梵蒂岡的聖徒——西格瑪先生。”康斯坦丁大公的聲音非常非常輕、非常非常緩慢，好似要把這幾個字在舌尖上嚼碎了後才肯吐出。

　　轟隆！！

　　“聖徒”這個詞在老人的大腦內轟然回響了數秒，以至於萊昂之後還說了什麽奉承話，都變成了左耳進右耳出的雜音。

　　聖、聖……聖徒！你在開玩笑嗎?！

　　‘聖徒為什麽會這個時候出現在翡冷翠?！不是說能動用的那幾位都去鎮守西部防線了嗎?’

　　到底是卡洛斯·康斯坦丁、北境的英雄，在毫無預兆地聽到這麽一個堪稱爆炸級別的大消息後，竟在幾個呼吸間思考就回歸了正軌，開始本能地、絞盡腦汁地去揣度其中的含義。

　　‘西格瑪?難不成是那個號稱能召喚星辰的聖術使?’作為北境的實權人物之一，他當然清楚聖國的這些最高戰力的名字與大致能力，只是未曾見過本人。

　　“嗝，沒錯沒錯……我就是，西嗝、瑪。”

　　仿佛能聽到老人內心所想一般，“聖徒?”抬手將杯中物一飲而盡，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做了個簡短且敷衍的自我介紹。

　　這……這家夥真是那個聖徒西格瑪?！

　　千真萬確。

　　叔侄二人用眼神在空氣中簡短地交流了一番，在確定了萊昂不可能撒如此荒謬的彌天大謊後，卡洛斯終於不得不去接受這近在眼前的現實了。

　　“咕咚”有人咽下了一口唾沫。

　　聖徒，偌大的聖國僅有寥寥數人足以獲得這個稱號。

　　他們無一不是百萬人、千萬人挑一的強者！最最最低的門檻，即是突破“魔力臨界”！更別提其中還不乏一些戰績駭人、稱號刻在歲月史書上的老怪物！

　　就拿眼前這位西格瑪舉例——別看他現在一副酒中仙、人畜無害的模樣，若是記載沒太過誇張的話，光是隕滅在他手底下的“異教徒城市”便不下十座！

　　這幫聖徒無一不是手上至少沾染百萬數量級的生靈血債的辣手人屠！如此一比，卡洛斯戎馬一生所造下的殺業當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這同時意味著——此時此刻，他們兩個人的性命已然在這位聖徒的一念之間了！或許萊昂還能有稍許反抗之力，但卡洛斯卻無疑不是其一合之將。

　　畢竟突破了魔力臨界的適魔者與沒突破的簡直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生物！或許前者早就脫離了“人”的范疇，真的變成了所謂的“神之使徒”。

　　當然，對方暴起殺人的可能性近乎於零，……只是即便知道西格瑪並不會加害他們，這種力量上極其懸殊的差距依然會對談判造成極大的影響。

　　雖說蒼狼城堡並不是擺設，康斯坦丁家族仍有不少底牌，但與一位成名已久的聖徒貿然開戰實在是太不明智了。

　　雜亂無章的思緒閃過卡洛斯的大腦，使他不由得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只因他已是個接近七旬的老人，早已經不起這種級別的頭腦風暴，更別提這位聖徒與他預想之中的形象還有著相當巨大的差距。

　　“咳，您好，久仰大名，西格瑪先生。”出於對聖徒的恐懼與對力量的敬意，老將軍用相當生疏的措辭問候道。

　　他使用敬稱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別看他在外表上顯得更蒼老，但跟這位的實際年齡一比還差了好幾輩兒呢！

　　保守估計，“聖徒西格瑪”至少也得有兩百歲了吧！

　　“誒呀，明明都跟你說了別告訴別人我的真實身份了……就當我是個來蹭酒的糟老頭子不好嗎?唉……小輩們畢恭畢敬的樣子我真的是看膩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西格瑪卻對恭維照單全收了。

　　“是晚輩考慮不周了。”萊昂依舊陪著一張爽朗的笑臉，天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姆……不得不說，你們這兒的葡萄酒不管過了多少年都堪稱是佳釀中的佳釀、濃縮的時光啊……”

　　“您要是喜歡，回來可以每年給您在梵蒂岡的府邸配送十桶產地最優良的。”

　　乖乖！市場上號稱“液體黃金”的“路易四十九”萊昂這廝居然眼睛眨都不眨地說送就送出去了十桶！

　　“哈哈，小萊昂，真是非常有誘惑力的提議啊！只不過‘無功不受祿’，我這回的任務可以說是什麽都不用做，頂多收個尾就能完成了，實在是受之有愧啊……”

　　雖然言辭上是在拒絕，但西格瑪那充滿暗示意味的眼神卻無疑在說:“趕緊給我送過來！”

　　“這是晚輩對前輩的一份敬意而已，那裡談得上什麽‘功’不‘功’的呢?哈哈哈哈……”

　　一大一小的兩位酒鬼，彼此心照不宣地大笑了起來。

　　“您……剛剛提到的任務是什麽?”卡洛斯的心思卻完全不在酒上，心急口快地問完後才發覺自己的行為有些失禮。

　　“誒?你居然不知道嗎?”誰知西格瑪卻整理了兩下凌亂的頭髮，不懷好意地瞟了一眼萊昂後攤手大大咧咧地說道:

　　“滅蟲，我是來滅蟲的。”

　　“……什麽?”卡洛斯的眼睛瞪得有些發直。

　　“嗯……尤其是那些綠色的害蟲。”

　　聖徒眯著眼睛注視著杯內猩紅的液體，撓了撓下巴上稀疏的胡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