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貨！廢物！”

　　“老子就知道這廝不能勝任！”

　　“讓你去打頭陣，沒想到你居然還白白搭進去了兩頭寶貴的戰象！”

　　“大酋長！這蠢材寸功未立反而損兵折將，小的建議您直接將他的部落和財產充公！”

　　此起彼伏、如海潮般一浪高過一浪的叫罵聲於毛皮營帳內接連響起。從外面一聽簡直不像是各部酋長們的戰前會議，倒神似一場批鬥大會。

　　營帳中央站立的正是那位率軍進攻太初關的綠皮將軍，只見他宛如負荊請罪一般，耷拉著個腦袋，對來自四面八方同僚的譏諷全盤接受、不加駁斥。

　　他很清楚自己大敗歸來後將被群起而攻之。那些平時和他稱兄道弟的酋長們縮在角落中一言不發，而幾天前還和他爭奪過首戰這個“肥差”的名額的酋長們在暗地裡松了一口氣後，轉過頭來就是一頓落井下石。

　　獸人這場轟轟烈烈的“南侵長征”，從一開始的勢如破竹到現在的這般處境……他們已經被太初關拒之門外差不多兩個半月了。

　　先不說士氣如何如何，光說補給就快不夠幾十萬大軍吃喝的了……故獸心思變，浮躁之氣在軍中躁動也都是很正常的現象。

　　在他們那旮旯的野蠻血腥規矩裡，吃了敗仗顏面受損的部落通常都得或自行、或被迫地解體，任由其余部落們瓜分它的地盤、人口、牛羊。

　　這種分錢糧、刮地皮的“優良習俗”在之前並不需要向任何人請示，只需要對個眼，打個手勢大家就都心知肚明了……但如今卻需要向偉大的戰爭酋長——納戈爾·轟加請示！

　　其實在上次獅族獸人大敗而歸時就應該這麽搞一次了。納戈爾也並不是不想再給大薩滿的脊梁骨上狠狠捅上一刀！但奈何大薩滿威望頗高、軍隊中也有不少個氏族支持他、且削弱他影響力的首要目的已經達到……在這麽多個條件影響之下，納戈爾也就此作罷了。

　　但往日不同於今日！如今的情況可不容樂觀了！太初關不愧是分割人獸之間的千年壁壘，居然在兵源不足的窘迫情況下硬生生拖住了七十萬大軍那麽長的一段時間！

　　其實一兩個月的功夫在古今中外的圍城戰中並不算很長，甚至連某些戰役的零頭都比不上！因為在城堅炮利的建築物面前，缺乏足夠移山填海的高端戰力的進攻方還真沒什麽好辦法。

　　只要防守方意志堅定、眾志成城，拖肯定是能拖住的。所以在絕大部分此類戰役中，城牆都是因“水源被切斷”、“軍糧耗盡”、“內訌”等等內因而不得已被攻破的。

　　可具體問題還得具體分析啊！太初關從名字上就能看出很明顯的不同來，“關”又不是什麽“城”，它只有北面向敵，南邊可是暢通無阻的！

　　再加上北境得天獨厚的“適宜氣候”與大陸馳名的聯合商戶——金龍商會的鼎力支持……物資逐漸匱乏的一方已經悄然換成了獸人這一邊。

　　接連的挫敗、大雪連天、幾十萬張大吃大嚼的嘴……這幾個不利因素使得某些“自詡精明、重視部落發展”的將軍酋長們已經在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娘的，看來這次遠征也要落得跟前幾次差不離的下場了！’

　　‘連老子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都失敗了，你這大塊頭綠皮估計也成不了。’

　　‘我們部落可絕對不能大老遠白跑一趟！’

　　懷著各不相同，卻又系出同源想法的各位傑出獸人高層們，如群狼環伺於這位獸人將領的四周，

隻待位於首座的大酋長說句話、點下頭，他們就會紅著眼珠子將這個倒霉鬼的全副身家風卷殘雲地吞進肚子裡！　　既然太初關久攻不下，眼看著又要步入最為嚴寒的冬季，他們又不能違背軍令私自折返，那為什麽不趁這個機會給自己撈點油水，及時止損呢?

　　我相信，若是換成比獸人狡詐好幾倍的人類身處這般境地……說不定現在都在策劃著集體嘩變了呢！

　　誰知處於風口浪尖的綠皮將領卻一言不發，腰板挺得筆直，腦袋高昂，雙眼直勾勾地望向正前方！這氣勢，不知內情的人看了，恐怕還以為他打了場大勝仗嘞！

　　……這廝怎麽還這麽理直氣壯?莫不是死到臨頭，嚇傻了?

　　其他族長剛欲張口呵斥，突然，一陣如洪鍾般響亮的聲音從營帳最深最高的那個巍峨身影處傳了過來:

　　“先不說你小子折損了多少兒郎，光說因你調度而白白死掉的那兩頭戰象……俺就絕對饒不了你！”大酋長的聲音與他的體型十分相稱——宏大而又厚重，但奇怪的是，他的話中卻並沒有包含多少怒意。

　　大酋長發表重要講話時，自然沒哪個不開眼的人敢打岔，原本窸窸窣窣的議論聲頓時消融在空氣之中，整個帳篷內就只剩下了一個獸人的聲音與無數變得有些急躁的呼吸聲。

　　“偉大的戰爭酋長啊，請聽末將一言。”綠皮將軍總算是說話了，單膝跪地，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哈?你還有什麽可說的?俺倒要聽聽你他娘的怎麽胡扯。”納戈爾似乎被氣笑了，不過那笑容在他那張綠臉上看起來真是夠“驚天地泣鬼神”的了。

　　“末將在不久前的這場戰鬥中的確是略遜該死的人類一籌，甚至還搭上了兩頭對大軍來講極其重要的獁猛象……”

　　還“略遜一籌”?十多萬兵力硬被人家打沒了一大半，說成是屁滾尿流、丟盔棄甲都不為過了！你還好意思這麽說?！

　　喧嘩聲不可抑製地在各位將軍之間響起，或鄙夷、或憐憫、或憤怒、或嘲笑的目光接連不斷地射向了單膝跪地的綠皮將軍。

　　但有些真正聰明的、年齡夠大、閱歷夠深的老獸人們卻聽出了些許不對勁來。

　　大酋長一向火山口似的暴脾氣，這回怎麽會那麽好說話?同時，他們也深知——一個人的發言無論說得多麽淒慘或是天花亂墜，在‘但是’前面的，全都是廢話！

　　“但是……”呵，果不其然，轉折來了。

　　“但是，末將私以為，我方在未來的戰場上已經佔據了大部分優勢！人類不足為懼，太初關，指日可破！”

　　此話一出，可當真是將幾乎所有酋長們雷了個外焦裡嫩。任這群獸人想破了果仁般大小的腦乾，也想不出這廝憑什麽敢說出這種瘋言瘋語的底氣所在。

　　“俺沒聽錯吧?你小子……到底是打了勝仗還是敗仗?”納戈爾用比常人寬大三四倍的小指掏了掏耳朵，昏黃的獸瞳中射出兩道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氣！

　　“咳咳，您……難道就不好奇，人類為何表現得如此咄咄逼人，甚……甚至屢次出關野戰?”被煞氣首當其衝的綠皮將領自然不怎麽好受，說話都變得有些吞吞吐吐了起來。

　　“嗯?”

　　“好像……的確有點道理啊……”

　　“是啊，我也納悶小個頭人類為啥比咱們更像進攻方。”

　　醍醐灌頂的問題於獸人高層之中激起了千層浪，腦子蠢並不代表完全沒有腦子，只要有那麽一個聲音指出這處盲點，他們的反應速度就不算太慢。

　　“都安靜點！”納戈爾輕輕錘了兩下扶手，橡木中發出雷鳴般的轟響，震的位於坐下的那隻白色巨狼都睜開了半眯著的雙眼，喉嚨裡傳出一陣瘮人又低沉的狼嚎。

　　“你繼續。”議論聲消失，大酋長仿佛來了興致。

　　“原因很簡單……因為敵人看似頗有戰鬥力，但其實只怕是！”綠皮將軍雖然垂下了腦袋，但視線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位於主位下方、那位一直未發一言、站位最接近納戈爾的黑袍人。

　　直到那個被黑色兜帽包裹住的東西微微頷首後，他才敢放心大膽地將這個獸人理應無法掌握的高級詞匯脫口而出

　　“外強中乾！”

　　靠，這廝真是不語出驚人就要死吧！諸多獸人好不容易忍住了驚歎聲。

　　“你，又是怎麽看出來的?”

　　“回大酋長，若是您有一支精銳部隊和某種秘密武器，您會在防守戰一開始就投入他們嗎?”綠皮將軍的問話雖然沒有磕磕絆絆，但卻有種說不出的僵硬之感，仿佛一個在搜腸刮肚，死記硬背古文的小學生。

　　“廢話！那當然不會，哦……俺懂你的意思了。”

　　“大酋長英明。”

　　他們兩個倒是你一句我一句地串起詞來了，完全不顧四周那些滿頭霧水、百思不得其解的懵逼獸人們是否能聽得懂。

　　但並不是所有獸人都那麽愚鈍，矮個中總能拔出幾個將軍。位於右下方的沃爾夫與幾位老資格的獸人將軍們也都逐漸有了些許頭緒。

　　“人類確實是打了一手好算盤，明知無論如何都無法阻擋我族七十萬大軍的腳步，倒是玩了手狠的！將全部精銳力量都用於這幾場戰鬥中，裝出一副遊刃有余的模樣，但其實卻是一肚子草包！”

　　仿佛是為了點撥那些還在撓頭瞪眼的酋長們，綠皮獸人大聲解釋了起來。搞得這場聚會好像真的成了某種像模像樣的“作戰會議”，而不是實至名歸的“分獸血饅頭大會”。

　　“為了打擊我方士氣，讓咱們駐足不前，人類可真是花了血本！難道各位想讓那些陰險小人得逞嗎?他們的士兵已經筋疲力盡，不堪再戰！只要發動總攻，絕對可以輕而易舉地殺光他們！”他越說越順，越說越激昂。

　　突然，有一個聲音中途打岔道:

　　“你怎麽證明你說的這些不是你想給自己開脫的窩囊借口?又怎麽證明人類是否真的如你所說的那麽孱弱?”提問者居然是那個黑袍人！陰惻惻的聲音宛如劃過黑夜的禿鷲，讓人聽得直起雞皮疙瘩。

　　在大薩滿“因病”無法參與高層會議的這段時間內，此人迅速取代了前者的位置。雖然其人類身份招致了許許多多的不滿與忌恨，但由於納戈爾大酋長的力挺，所有反對者隻好忍氣吞聲。

　　這種行為並不會導致“離心離德”，頂多會有人“出工不出力”罷了。歷代獸人領袖不一定是這個族群中最足智多謀、最具領導魅力的那一個……但卻絕對會是最能打的那一個。

　　只要他仍處於身體機能最為巔峰的壯年階段，就沒有別的獸人趕來挑戰他，他的位子也就穩如磐石了。

　　當然……歷代的戰爭酋長大多都沒有活到能被後來繼上的年輕人擠下去的年紀，他們統統死在了南征的路上。

　　可他們的後繼者仍是迷途未返，前仆後繼，讓人不得不由衷地敬佩起獸人這個種族的“韌性”與賤骨頭。

　　“沒錯！你有什麽證據?”“是啊，別以為我們好騙！”這些獸人大哥理解能力堪憂，跟起風來倒是不遜於任何人。說白了，之所以讚同自己看不順眼的這個人類的觀點，還是不想到手的鴨子就這麽飛了。

　　“我軍與人類這些天的小規模摩擦至少有數十次，但稱得上大戰的卻只有兩場！他們若不是外強中乾、強裝樣子，為什麽不在略佔優勢後乘勝追擊?為什麽每次都是交戰完就立刻撤回牆內?”

　　這綠皮可真是將“含蓄”與“厚顏無恥”都演繹到了極致！桑格與他親自領軍的那兩場戰鬥明明是大敗而歸，到他嘴裡反而成了“略佔優勢”！這睜眼說瞎話的可恥嘴臉讓周圍的那些獸人們都有些按耐不住怒火了。

　　但偏偏他說的還真挺有道理的！人類那邊的動向確實都很奇怪，每次都是追到一定的距離上就直接打道回府仿佛完全不想多殺傷點獸人的有生力量……他們到底在顧慮什麽?

　　會不會是……害怕戰線拉長，暴露出他們一直以來隱藏起來的疲敝之態?！哈！絕對是這樣！人又不是可以存放在倉庫裡的兵器，損壞了大可以直接換新的。人可是會受傷;會疲憊;會死的生物啊！

　　雖然獸人那十幾萬軍隊丟的是命，但人類也絕不可能毫無損耗。

　　“所以我斷定，敵軍已經油盡燈枯，這幾場硬仗已經把他們所有的精力都逼出來了！”綠皮將軍說出了自己的結論，鄭重其事地高聲請示道:

　　“大酋長，如今正是發動總攻的最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