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亞瑟自己從未感覺如此疲憊過。
並非單純是那種肉體上的疲憊,更是一種深邃、類似“靈魂層面”的疲憊。
仿佛自己被丟到了滾筒洗衣機裡,轉了足足兩三個小時一樣!
大腦簡直都停止了運轉,隻遺留下來了最為基礎的功能。
疼痛!擠壓感!腦髓被抽了個精光!仿佛整個人都自上而下被刨成了兩半……
這些都是他此刻最為直觀、最為真實、絕對不假思索的感受。
很顯然,他達到“魔力極限”了。
處於這種狀態的適魔者,若是妄圖一天內再次凝聚魔力……輕則五髒俱裂,重則爆體而亡。
人類的肉體是有相當明確的極限的。
承載的魔力量短時間內就只有那麽多,若是你想要更為強大的力量,就需要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或是努力提高自身等級。
一旦用出的分量超過某個閾值,你駕馭魔力的憑依——肉體,便會開始崩壞。
而亞瑟此時此刻正極為接近這個閾值,肉體理所當然會出現一系列的排斥反應。
魔力極限因人而異,有的人天賦好、魔力親和度高;有的人較為平庸,也不經常加以練習……換言之,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而別人的對於你來說完全沒有參照性。
亞瑟以前並不是沒有這麽拚命過,但拚命到這種“快要把自己玩死的程度”還真是頭一遭。
他在短短一天內居然連續將自身的魔力打空足足兩次!若不是古涅的“神血藥劑”,他怕是早就成了一灘爛泥。
雷電屏障打一開始就不是為了阻擋敵人,而是為了——從爆炸中保護自己。
不得不說,他們這一系列行動真是堪稱“兵行險著”。
並不是說他們的想法與策略不夠好,而是條件實在是太過窘迫——亞瑟目前是個真正意義上的“重傷員”、一時半會兒內魔力能夠回復的量絕不算多、武緊則是個無魔者,若是屏障失效就得用肉身吃一整套狂轟濫炸。
也就是說他們這套計劃的風險系數實在是太高,只要有一個地方出現紕漏便會滿盤皆輸!
不過幸運之神今天終究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眷顧了亞瑟同志,使得他的保護罩剛剛好能抵擋絕大部分傾瀉而出的熱量。
可就算幸運至此,他此時依舊是頭痛欲裂,兩臂酸軟,每向上拉伸一厘米大腦都會傳來罷工的威脅信號。
若不是下面是一大幫虎視眈眈,眼眶幾乎都能噴出火光來的豺狼人……他說不準就要直接雙手一松,閉眼就睡了呢!
正如某位偉人所言——魔力就像海綿裡的水,只要擠一擠,總還是有的。
可若是這塊海綿就是你的身體呢?你真的願意去“擠一擠”嗎?那感覺亞瑟今天已經切身體會了兩輪,他可以很負責任地說——著實不怎麽美妙。
但這麽“擠”並非只有壞處,魔力修行就好比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若想要攀登到更高的境界、擴展自己的魔力容量,那就要勇於挑戰自己的極限。而其中最有效的方案不外乎就是——榨乾肌肉內的每一絲魔力了。
這招雖然效率高,但你同時也要承受非常人所能的痛苦。因為在魔力一途中,人類並沒有什麽“捷徑”可走,要想“得到”必先要“付出”,一切都是“等價交換”。
很少有人會在平日修煉時這麽做,但卻有不少人是在生死攸關的戰鬥中被逼著這麽做的!
從而又可以證明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人都是被逼出來的。
亞瑟現在可算是明白了為何當初在聖羅蘭學院中,幾位副院長都不提倡這種極端的修煉方式了!
因為就算效果再好、收益再大,沒命享受也是白搭。
若不是他在魔力控制這一方面有比較多的經驗與心得,是絕不可能現在還有力氣去拉拽路繩的!
他現在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等爬上去見到古涅那黑心老板,自己一定、絕對要申請升職加薪!
開玩笑,老子這麽盡職盡責,髒活累活更是一肩挑......你們康斯坦丁家族還不趕緊表示表示?
某人懷揣著對升官發財的美好期望,盡力驅散那些縈繞在心頭重複播放的慘烈場面,“吭哧吭哧”地奮力往上爬。
只有盡量想些能令自己快樂的事,才能維持意志的存續,才能勉強和那股疲憊感相抗衡。
他們兩個的身體機能當然超過一般士兵不少,雖說傷痕累累,但一轉眼就爬了接近三分之一的路程。
武緊綴於末尾,更是掏出武器,將身後那些已然經過了的路繩樞紐直接破壞。
這樣一來,只要獸人沒法一蹦幾十米高,那就根本追不上來了。
當然,他也不能全部破壞,因為上面的人估計還要用這個下來。
“咕轟轟轟”
就當他們兩個以為即將萬事大吉之際,山體的搖晃力度不知怎得突然急劇爬升!晃得他們倆是一陣頭昏腦漲,更有大片大片的積雪險之又險地從頭頂擦過。
此處就不得不誇耀一番古涅的“施工水準”了。
他搭建的這一套路繩體系可真算得上是穩固異常,即使岩石內部都在瘋狂顫動,這玩意兒愣是紋絲不動!更別提現在一根繩子上還要承載三四十個人的重量.......真讓人好奇到底單純是產品質量過硬還是安裝人手藝高超。
雖說路繩本身比較靠譜,但前面的一些普通士兵還是停住了攀爬,雙手緊緊握住鐵鎖,嘴唇緊抿,面色發青。
人類的心理素質果然還是和“力量”掛鉤。
例如,你要是那種從外太空掉下來都能毫發未傷的超人的話,你還會害怕從區區一千米左右的山壁上摔下來嗎?
顯然不會。
就是因為知道自己是肉體凡胎、摔下去絕對會扭斷脖子,所以才會感到恐懼。
即使這恐懼明明只會拖累自己。
這種情緒與戰場上的視死如歸並不矛盾,屬於生物最基本的本能,而這種本能尚未被某種更為強製性、更為高尚、更為有力的東西扭曲。
恐怕也永遠不會被扭曲。
前面的人停下,後面的人自然也得停下,如此一來,隊形突然之間就稍顯凌亂了。
“喂!不要停!爬上去就好了!”武緊的大嗓門仿佛能洞穿石壁,打散冰雪。
這片區域的能見度本就很低,況且底下的爆炸還掀起了大量的雪塵,附帶上山頂紛紛墜落的白絮,武緊其實根本看不見前方的情況,他不過是聽到了士兵們的驚叫聲罷了。
他說的一點沒錯,快一點通常不太可能有問題,但這種時候越是膽怯、速度越緩,反而會出大事。非常簡單的概率學。
亞瑟沒有出聲,因為他的肩膀正在不停地向他抗議,說實話,他此刻已經沒有任何精力去關注其他事情了。
“呲沙,呲沙……”
釘鞋扎進雪塊中的聲音既單調又催眠,冰冷的鐵鎖也在不停地吸收著亞瑟的熱量,他就像個被設定好底層邏輯的機器人一樣,不斷地重複著同一套動作,並深感度秒如年。
火炮小隊的正副隊長們的等級本來就比士兵們高出一大截,肉體能力也格外出色,再加上前面的人停頓了一小會兒,所以他們很快就追上了大部隊的尾巴。
一名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士兵出現在武緊頭頂,一動不動,瑟瑟發抖,臃腫的體型活像是隻白色荷蘭豬。
武緊一直在和亞瑟保持一個相對平行的身位,既是為了確認對方的位置,又隱含著護送的意味。
因為此刻幾乎是個人都能看出亞瑟已是強弩之末,要不是他還得負責破壞其他兩條線纜,他都想直接跟在這位可敬的年輕人屁股後面了!
‘哎,這回可真是太勉強了,幸好成了,要是不成……’縱使是他這個老兵油子都不禁為剛剛的一切感到後怕不已。
“嘿,兄弟!放一百個心,你就算掉下來我也會拉住你的!”
北境大漢趕緊甩頭驅散了剛剛因後怕而泛起的寒意,仰脖朝距離自己已不過六七米的那個士兵高喊。
同時還在心裡狠狠腹誹:‘真是個膽小鬼,等俺上去後非得拎著你小子的脖子好好教訓一通。’
不過他倒當真是心細如發,話裡話外都沒什麽指責的意味。因為武緊很清楚——這個緊要關頭你越是催促或指責,人反而會越緊張。
但奇怪的是,那個士兵卻絲毫沒有移動的想法,不過身體抖動的幅度倒是變大了不少。
這種反應可真是讓武緊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能見度太低讓他認不出那個軟蛋到底是誰,他現在恐怕是要忍不住直接厲聲呵斥了!
‘難不成還要俺推著你上去?!你小子不會是故意來搗亂的吧......’他不知怎的驀然升起了一股荒謬感與警惕,不過很快就被他自己給否定了。
雖說心底抱怨連連,但認真負責的副隊長還是在有條不紊地繼續前進。
別看他們現在做的事簡直跟極限運動沒什麽兩樣,但其實根本沒那麽危險。
對於這些平均等級在十七八級左右的職業軍人來說,攀岩並非什麽“要命的苦差事”,因為他們的裝備齊全,路程也不算太遙遠,幾乎可以看做是將一個人“旋轉九十度後的負重前行”。
可光是考慮這些是不夠的,這種時候往往還有許許多多的外因與心理因素在影響著事情的發展。
可武緊越是靠近越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他幾乎都想要停住先觀察片刻了......但在瞄了眼眉頭緊鎖仿佛在煉獄漫步的亞瑟後也不得不即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攔路虎的身形也隨著距離的縮短而逐漸變得清晰可見了起來,可由於身體上下乃至頭髮全都被白色毛皮大衣裹了起來,武緊只能看出這廝體型比較纖細,除此以外一無所獲。
難不成他暴斃了?不可能啊,死了的人怎麽會還有力氣握住鐵鏈?
諸如此類的離譜想法不斷地在他想象力本就匱乏的大腦中沉浮。
“兄弟,我不管你突然間犯了什麽心病,但你必須......”武緊的話語最終還是附著上了點點寒意,因為這個士兵擋在自己前面,就等於變相擋住了自己的生路。
他一邊說話、衝亞瑟使眼色的同時,一邊悄悄驅使著右手朝腰間懸掛的短刀摸去,由於掛在石壁上的人絕不可能兩隻手都松開路繩,所以他背上的大劍也就成了個擺設,而這類情形也沒有空間給他施展慣用武器。
亞瑟也並不是全然無動於衷,恍惚之間他的大腦似乎接收到了了武緊的喊叫聲,但疲憊至極的身體卻顯然慢了半拍。
當他緩緩扭過頭時,卻是瞳孔猛地擴張開來!臉色更是煞白如雪!若非他的反應神經已然麻木到和思想脫鉤,突如其來的劇變怕是會頃刻之間駭得他雙手離開鐵鏈!
只見武緊“噌”地一聲拔出腰刀,二話不說就往前面那人的後背砍去!
可誰知刀刃剛欲飲血,壯漢卻不知為何驟然發出一聲怪叫,短刀脫手而出,下半身於空中像是蕩秋千一樣擺了大半圈,握緊路繩的左臂青筋猛凸才堪堪沒自由落體!可身體卻依舊沒有找回平衡,雙腿趕忙夾緊鐵鏈,活像隻被吊在蘆葦上的螞蚱。
與此同時,一把冒著森森寒氣的彎刀趁他掙扎的空檔已經架在了他脖子上。
這變化實在是太過出乎亞瑟的意料,也太過迅猛無常、毫無章法!可更令他大跌眼鏡事情的還在後面。
白色毛皮戰服被寒風卷起,轉瞬之間就消失在了山澗之中,而在那層掩蓋之下卻是一個他相當熟悉的角色。
略顯斑雜的暗金色長發、兩隻毛絨絨的獸耳、相比人類更為惹人注目的身材、與綠皮獸人截然不同恍若兩種生物的精美五官……但那雙死氣沉沉的灰暗眸子卻令亞瑟打心底莫名地湧起一陣寒意。
這,這……不就是當初我一時心軟放走的那個祭司嗎!?
這句話在他昏聵的大腦中不停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