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幕降臨、夕陽斜下之前，火槍隊......哦，現在應該被稱為“火炮隊”的戰士們將盔甲佩戴得整整齊齊，一向散亂且不修邊幅的褲腿也塞進了厚底軍靴中，竭盡全力地想把衣服上的褶皺徹底撫平........

　　總之，他們一個個看上去精神抖擻，意氣風發，像極了一支專門供領導檢閱的儀仗隊。

　　經燕無殤等人的分析與刺探，獸人先鋒軍極有可能在明天，甚至是凌晨時分抵達戰場，發動與上次時機無二、但兵力卻有天壤之別的進攻！

　　獸人的傾巢出動自然不可能瞞過人類這邊，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打算隱藏自己的動作，乃至於擺出一套要“畢其功於一役”的架勢！

　　他們佔據人數、戰力上的絕對優勢，但七十萬大軍的後續補給卻不充足......很顯然，納戈爾大酋長也不想在這冰天雪地裡再虛耗下去了！

　　這次全軍出擊可不同於上次的“試探性攻擊”，調兵遣將所花費的功夫當然也會更多，這同時也給了太初關這邊規劃對策、準備迎接這場硬仗的寶貴時間。

　　就在這風雨欲來的節骨眼上，古涅準備做一次戰前動員，以滿足自己愈來愈大的虛榮心與表演欲。

　　燕飛煌很樂意，因為這本來是他的工作，且他這幾天已經忙的腳不沾地了........懂事的侄子能替他代勞，為他節省了大量的時間......他怎能不樂意呢?

　　“武大哥，先別寫了，咱們該走了！”一名火炮隊員穿戴整齊後拍了拍武緊寬闊的肩膀。

　　“哦.......都這個點了啊.......”武緊抬頭看向有大半部分都要隱沒在雪山背後的太陽，停下了手中的紙筆，從懷中掏出一張空信封，將墨跡未乾的紙張小心翼翼地折疊後，輕輕塞進了信封中。

　　“謔！武大哥.......你這是寫給誰的啊?莫不是你的.......女朋友?”那個士兵年輕、健康的臉上露出好奇、豔羨的神情，他既好奇收信人是誰，又羨慕武緊那能夠寫信的文化水平。

　　武緊那棱角稀碎的下巴擠出一抹懷念的笑容，輕瞪了那人一眼後也不回答，將信再次放回懷中後從座位上霍然起身，“啪啪”兩掌吸引了所有隊員的注意力後，高聲道:

　　“大家都準備好了吧！事不宜遲，咱們趕緊動身，可別耽誤了少爺精心策劃的演講。”

　　“哈哈，咱們火炮隊據說是這次會戰的重中之重！”

　　“話說.......這隊名怎麽總是變來變去的?”

　　“這還用問?！當然是哪個厲害哪個當隊名了！”

　　“雖然只是走個過場，但這也算是在幾萬人裡脫穎而出了啊！”

　　“多虧武緊大哥當初攬下了這個‘試驗新型武器’的好差事。”

　　“隔壁那幾個隊當初還笑話老子呢！現在恐怕腸子都悔青了吧！哈哈哈哈......”

　　眾人雲集響應，開始大拍武緊的馬屁，不過卻在他嚴肅的視線下瞬間噤聲，麻利地排列好了陣型，在武緊的帶領下開始朝城牆那邊整齊有序地大踏步前進。

　　臨近戰時，整個營地內人流不息，厲兵秣馬，人人臉上都帶著一副凝重的表情，這使得火炮隊剛剛還略顯火熱的氣氛逐漸冷卻了下去，屏氣凝神，將精神逐漸融入到了北境這片寒風怒號的天地之中。

　　幾裡的距離轉瞬即逝，火炮隊很快就來到了城牆腳下，此時的城牆已經被幾萬名目前枕戈待旦的士兵們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而城牆上那個正在用魔法擴音道具侃侃而談的不是古涅又能是誰?　　“我親愛的同志們！我敬愛的兄弟們！我勇敢的士兵們！我也不跟你們整南方佬那套虛頭八腦的，哦......不好意思，無意冒犯.....”古涅說著還故意飽含歉意地看了站立在側後方的巴斯特總督一眼。

　　台下哄堂大笑，北境士兵們仿佛心有靈犀般齊刷刷地衝著北方行省支援而來的那些“南方佬”們一頓猛瞧，搞得此時不似在戰前動員，反倒像拉偏架。

　　而巴斯特也只能擠出一個不在狀態的尬笑，他實在是對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古涅無語了。

　　而奧菲利亞、愛妮薇她們的眼神更是不善，因為古涅好死不死地把她們這幾個“南方貴族”也罵進去了！

　　可講到興頭上的某人卻對背後那幾束冰冷的視線毫無察覺，反而還越講越起勁了！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神山，或輕於鴻毛！接下來的咱們將會直面人生中最大的挑戰！近幾百年北境境內最慘烈的戰爭！恕我直言，可能在場的很多人都會死去。”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悲傷而又低沉。

　　城牆下鴉雀無聲，就連聖國的援軍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不過！”幾秒鍾的沉默後，古涅將嗓音提高了八度，變得極為悲壯、軒昂。

　　“可如果我們在此退縮！畏懼死亡！裹足不前！那之前死去的戰士、被獸人蹂躪的土地、流離失所的人民怎們辦?！你們胸口洶湧沸騰的殺意該何處安放?！我們人類的損失難道就這麽算了，或是等待下一個救世主降臨嗎?”他那修長的右手在空中猛地握住，發出一聲攛急的爆鳴！

　　“不！這世界從來就不是這麽運作的！更不該這樣！我們所失去的一定要有我們親手奪回來，奪不回來的就毀掉他們的！讓他們嘗嘗痛失一切、無能為力的滋味！”

　　他將冰之傲慢“倏”地拔出，直指落日，昏黃的余暉與冰藍色的劍身閃耀出奇異的色彩，將全場所有人的情緒調動到了最高點！

　　“那些可憐的死者、那些不該淪落至此、本該有美好未來的死者！他們的生存意義就由我們這些生者來證明！若是我們不幸戰死，那就由下一個生者來繼承、延續我們的意志！”

　　“接下來的這幾場戰役將會使你們萬古流芳！而那些身處安逸之地沒能施與援手的貴族們將會鄙夷自己的氣魄！只因他們沒有與我們一齊，血濺沙場！”

　　“從此刻直到世界終焉！我們所有人都將被歷史及整個世界所銘記，並代代相傳下去！”

　　他將劍尖轉向北方，聲嘶力竭地大吼。

　　“吼~！”“殺光他們！”“北境萬歲！”“人類萬歲！”

　　他這些話仿佛將一顆火星彈入到了火藥桶中，台下的士兵們紛紛扯起嗓子、操著各式各樣的方言開始瘋狂地呐喊起來。巨大的聲浪一波接著一波朝城牆襲來，震得縫隙中的堆積雪花“簌簌”直下，宛若前幾日大雪的尾聲。

　　“切.....還是他最喜歡的那套‘欲揚先抑’，換湯不換藥......”愛妮薇翻了翻白眼，對古涅這一套說辭頗為不屑。

　　“呵呵.......但很有效果不是嗎?”奧菲利亞捂著耳朵輕笑道。

　　古涅志得意滿地雙手向下虛壓，台下轉眼間再次陷入了寂靜。

　　“一次兩次的死亡並不會改變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變革需要千千萬萬的死亡堆積而成！”他指向那些士兵，“有可能是你們的！”又指回自己“也有可能是我的！”

　　“而這千千萬萬的死亡會為千千萬萬的人們打開千千萬萬扇生命之門！而他們的‘生’將會蘊含著你們人生的意義！降臨於這個世界的意義！這就是支撐我們死戰不退！迎難而上的信念！”

　　“現在大聲告訴我！你們是想‘重如神山’，還是想‘輕如鴻毛’?”他將手中的魔法擴音道具對準城牆下的士兵們。

　　“神山！”“神山！”“神山！”.........

　　震耳欲聾的吼聲將半空中徘徊的雲層撕碎，挽留住了最後一絲晚霞。

　　‘話說神山到底是什麽玩意?’

　　‘管它呢！跟著喊就完了！’

　　‘少爺總喜歡說這種莫名其妙的地名........’

　　雖然對“神山”這個莫名其妙的山名疑問連連，但現場的氣氛還是不可抑製地越炒越熱。

　　古涅的話中仿佛充斥什麽神秘的魔力，就算是那些剛剛被他嘲諷了一溜夠的聖國援軍們都開始臉紅脖子粗地呐喊了起來。

　　而奧菲利亞聽著這一浪接著一浪的“神山”，嘴角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與前方偷偷回頭觀望自己的古涅眉來眼去。

　　相比於這兩人讓人火大的互動，巴斯特的表情就不怎麽好看了，他低頭陰著一張臉，平日的笑容已經蕩然無存。

　　他從來就沒擔心過獸人的問題，但古涅那層出不窮的手段卻讓他憂心忡忡。深不見底的成長潛力、那些匪夷所思的發明、再加上這煽動力無窮的演講！

　　這人若是不能被聖教牢牢控制在手裡，他就會成為第二個像辛德拉那種能夠佔城為王、成立國中之國的人物！而且.......他還是個人類！天生就擁有太古龍不具備的特質！

　　聖光照耀下的區域內有一條冰霜之龍就夠了！這是聖教所能容忍的極限！北境資源稀少、土地貧瘠，的確成不了大氣候，可此人居然還被冰霜之龍如此看重！

　　他的天賦再加上北境的支持與晨曦城大半的資源，那會催生出什麽東西?

　　巴斯特眉頭緊鎖，手指不自然地將胸口的純銀十字架扭來扭去。

　　按道理來講，北境，康斯坦丁家族如今是偏向聖國的，他本不用如此著急“過河拆橋”，因為“橋”還沒搭好呢！

　　可這其中又有一個很微妙的地方——與康斯坦丁家族結盟的是亞歷山大家族，並不是格裡高利家族！雖說他們同屬於一個國家、信奉同一個宗教，但各個家族之間爭權奪利、互相下絆子........在人類歷史上真不算什麽新鮮事了。

　　火炮小隊雖然來得有些遲，但還是在台下將古涅那番激情澎湃地演講盡收耳底，也跟著周圍的士兵們陷入了狂熱之中。

　　武緊本在帶頭大喊“北境萬歲”，直到他被人拍了一下後背。

　　“哇！原來是亞瑟老弟啊！你怎麽不在城牆上?”武緊轉過身看向臉上波瀾不驚的金發少年，彎腰對準他的耳朵扯著嗓子問道。也只有這樣他的聲音才能勉強蓋過周圍那些比菜市場還要嘈雜十幾倍的人群。

　　“等他表演完了，就該咱們上場了。我看你們遲遲未到，所以就來找你們了。還有，你不需要這麽大嗓門，我聽得見。”亞瑟嘴唇微動，聲音就如流水般湧進了武緊的耳中。

　　他作為一名接近二十五級的魔劍士，並不需要用那麽費勁的方式去傳遞信息，只需將聲音用魔力壓縮至目標耳旁，就能達到類似“傳音入密”的效果;同理，他也能輕松捕捉到對方的聲音。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聽說能與少爺互動，這群小崽子實在是太興奮了......哈哈。 ”他豪爽地大笑著拍了拍亞瑟的肩膀。

　　“呼......”少年注視著城牆上那個手舞足蹈的室友，發出的歎息被輕易地淹沒在周遭的喧囂之中。

　　“亞瑟老弟.....別怪我多管閑事......你莫非不喜歡少爺的這次‘戰前動員’?”不過他歎息的動作倒是被武緊發現了。

　　這個壯漢可沒有他外表看上去的那麽“粗獷”，相反他是一個內心很細膩的人，平日裡對隊員們頗為照顧........要不然也輪不到他來當副隊長。

　　“你不覺得他.........這只是單純地在煽動大家對於獸人的仇恨嗎?”出於武緊這幾周對自己照顧，亞瑟猶豫再三還是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確實是獸人侵略在先，燒殺劫掠無惡不作，可若是我們僥幸戰勝後也對他們的族人做出這種殘暴行徑.......那我們作為人類——萬物之靈長與他們這些嗜殺成性、不思進取的異族又有什麽區別呢?”困惑與躊躇在他那張英俊的面孔上滿溢而出。

　　“仇恨只會越積越多，一代又一代地延伸下去，直至將我們兩個種族一齊吞噬殆盡！”

　　雖然認識古涅、卷入到這些麻煩事中不過才短短一年的時間，但亞瑟卻覺得這一年所經歷的比他人生前十九年加起來還要多！

　　這些離譜的事情將他原本固化的觀念徹底打散，也讓他逐漸從稚嫩走向成熟，開始獨立思考自己人生的意義.......

　　但那些被打散的東西，至今仍舊是一盤散沙，從未曾真正聚攏、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