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關外萬裡無雲，朔風晴朗，空氣清甜。

　　被雲朵遮蔽了許久的太陽終於出現在空中，將它部分的光與熱不偏不倚地照射在勢必要分個你死我活的兩方人馬的營地上。

　　從高聳的城牆上向遠處眺望，只能看到白皚皚到盯久了足夠引起雪盲症的大地與山體。

　　半個月前那場不算慘烈但死的人不在少數的戰鬥留下的痕跡、凍成翠藍色的骸骨、散落的兵器……如今都已被埋葬在那片雪白之下。

　　一部分遺骸包括那隻巨獸均在這幾天內被獸人清理乾淨了。可信奉喜好戰爭、殺戮的神明“蒙哥”的獸人們可不會有什麽“收殮同族遺體”的高風亮節。

　　他們認為將殘存的肉體留給大自然最合乎蒙哥大神的心意，所以自古以來就極為推崇“天葬”，翻譯過來也就是“曝屍荒野”。

　　而受過高等教育的古涅則認為這幫獸人之所以這樣和他們腦子裡沒幾兩墨水、根本玩不明白程序複雜的殯葬業脫不開乾系。至於什麽遵循傳統?愉悅神明?呵呵......不過是胡編亂造出的理由而已。

　　古涅本就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無神論者。就算在不久前還踏入了魔王與神之間的驚天賭局，他對於這種冠名為“神”啊“魔”啊的東西還是毫無敬畏之心。

　　在他看來，太古龍、天使、神、惡魔、魔王都不過是修煉到一定程度的“生物”罷了！即使在面對“認真模式”的辛德拉時他腿肚子顫如篩糠、渾身魔力凝滯、冷汗直流.........但也不妨礙他撂下“莫欺少年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狠話。

　　身為主角的自己怎能沒有有朝一日超越他們的決心與信念呢?

　　什麽?你說希望非常渺茫?哼哼........越是“希望渺茫”的事在老子這裡發生的可能性就越大啊！這就叫主角第二定律懂不懂！

　　他手掌朝下，將自己撐在了城牆的垛口上，雙目無神地望向城下的戰場，千變萬化的思緒不知飄向了何方。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際，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從身後方響起，慢慢向他接近。這當然不是守兵，他在賞景之前早就讓附近巡邏的士兵們提前下班了。

　　“聽說昨天你和學院長去找了一趟莉蒂亞?”

　　白灰色的長發隨風在古涅面前拂動，幾縷暗紅色的發梢散落在他的肩部，將他從無邊無際的想象中拽了回來。

　　“你的消息還挺靈通的嘛.......”

　　“過獎，那我能問問你們找莉蒂亞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嗎?”奧菲利亞很自然地以跟古涅同樣的姿勢靠在城牆上，像是閑聊一般

　　古涅臉色不變，對這個敏感的話題一筆帶過:“這個......我只是陪太古龍讀書，是辛德拉找她有要事商談，我當時也被趕出來了。”

　　‘怪不得一向對我非常坦誠的莉蒂亞會三緘其口，原來是冰霜之龍.......’奧菲利亞稍一琢磨就自己想通了，“唔姆”著點了點頭。

　　古涅成功地將自己從這件事中摘出，然後把鍋一股腦地甩在了某隻不在場的蘿莉頭上，可真是.........太無恥了！

　　“呼呼呼.......獸人何時多了給同伴收殮遺體的習慣?”雖然平時謊話張口就來，但此刻的古涅卻感覺到一絲莫名的惶恐，忙岔開了話題，指向與城牆遙遙相望的隘口處。

　　“你難道都沒看昨天我發給你報告嗎?”奧菲利亞詫異地仰起頭。

　　“啊.........哈哈哈！”古涅停頓片刻後頹笑三聲，不好意思地俯首請罪:“對不起！我根本沒看！”越說還越來越有“道理”，“你應該知道的吧！我對這種不是話本、小說的文件完全接受不能！我的理論課就是這麽掛掉的啊！”

　　“唉......也罷，我給你講講吧，這樣你總該聽的進去了吧。”少女的語氣中滿是無奈，但眼神卻充滿寵溺。

　　古涅在這個比自己矮一個半頭的少女面前頭點得跟個撥浪鼓一樣，做出一副跟他極不搭配、洗耳恭聽的模樣。

　　“說起初次發現獸人那邊出現這種異象還是在前天，她們去迎接炎陽武士團時順路發現的。”奧菲利亞一談起軍情就變得頗為嚴肅，說出的話中自然而然地帶上了幾分鐵血的氣味。

　　“嗯嗯。”古涅自然是知道妹妹幾天前的動向的，只是沒想到她們居然會有這種奇怪的發現！

　　“她們回來後就及時報告給了燕將軍，將軍非常重視，當天就派出了一隊斥候去打探情況。”她攤了攤手，語氣也有些緩和:

　　“經過一番偵察外加捉到了幾個獸人逼問後，終於發現原來獸人那邊不過是在清理行進路線，為緊隨其後的攻城戰騰出空間，挪走那隻獁猛象的屍體亦是如此，既不是為同族收屍，更不像什麽有深意的策略。”

　　“不過......你舅舅似乎依舊認定獸人這番行為沒表面上的那麽單純，反正我是看不出來哪裡有什麽問題。”她話鋒一轉，試探性地問向一直聽得很認真的古涅:“你怎麽看?”

　　“我也是這麽想的。”古涅本來就不認為直線球的獸人會搞什麽彎彎繞繞，自然同意奧菲利亞的觀點。

　　見他與自己的意見一致，少女臉上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笑容，隨後若無其事道:“咳咳.....你主動找我過來應該不止是聽這些報告的吧.......”邊說邊抬起頭用頗為期盼的目光與一臉淡然的古涅對視，心臟”砰砰“直跳。

　　“對喔，我確實有一件很正經、很重要的事情想問你，你可一定、絕對不要騙我。”少年壓低聲線，黑色的瞳孔中射出兩道神光，平日裡那種吊兒郎當的氣質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人仿佛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看上去少了幾分不羈，多了三分沉穩。

　　這種變化其實正合奧菲利亞的胃口。她雖喜歡古涅，但本質上卻更喜歡“穩重靠譜”一些的男性，而某人則只有在紅堡那時才展現過驚鴻一現的“靠譜”氣質.........而如今“正經模式”的古涅居然隱隱有了那時的幾分神韻！

　　奧菲利亞瓷白色的肌膚上浮現一片緋紅，她迅速壓低帽簷，額頭微低，將自己的臉頰隱藏在帽簷下，含糊不清地回應道:“我......絕對不會......騙你！”

　　“那你可得老實告訴我......”少年的聲音逐漸朦朧、飄渺了起來。

　　奧菲利亞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像是一個等待老師公布成績的學生

　　“大天使拉斐爾究竟有沒有治愈能力?她是不是將於明年年初降臨在梵蒂岡?”

　　風聲驀然止住，整個空間仿佛陷入了絕對的寂靜之中，就如同突然繃斷的吉他弦，只有回音飄蕩在奧菲利亞的腦海中。

　　她怔怔地回過神，僵硬地抬頭瞪著一本正經、看上去分外醉人的古涅，心中緩緩浮現出這麽一行字——你原來就是想跟我說這些?！口中忍不住泛起一陣淡淡的苦澀與失落。

　　不過古涅那認真的態度與話語中包含的信息倒是將她從失落中撈了起來，聰明的智商再一次佔領了高地，開始認真琢磨起“拉斐爾”這個聽起來分外耳熟的名字。

　　見奧菲利亞那張冷臉上居然都有了幾分意想不到的情緒波動，古涅頓感此事“有門”，松了口氣

　　‘看來辛德拉倒是沒有騙我。’

　　“拉斐爾是聖光之神座下最鍾愛的七位大天使之一，據聖典上記載她的確掌握‘治愈’、‘醫者’的權能........算算日子，好像確實臨近聖典了，可你又是怎麽知道這次來的會是這位大人?”少女狐疑地看向古涅。

　　切......原來你也不知道啊......不過辛德拉說的應該就是事實了。

　　見自己知道的比聖國本土的名門望族都要多，古涅情不自禁地翹起了尾巴，將某條龍友情提供的情報鸚鵡學舌似地一股腦告訴了奧菲利亞。

　　“這般.....如此，如此......這般。”

　　“嗯........”奧菲利亞被劉海遮住的那隻眼睛都開始冒出了喜色，手指不安分的動來動去，可以看出她此刻內心非常激動。

　　“那麽......我有一件事很早就想問你了，你可要老實回答。”被那雙漆黑深邃的瞳孔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就連奧菲利亞都有些心驚肉跳，她長吸一口氣，平複了一番激動的心情後應道:

　　“你說。”

　　“你和你妹妹明明都有自己在聖國的本職工作，為什麽要大老遠跑到這兒來幫北境打仗?”他語調一揚，做了個頗為騷包的姿勢，“雖然本少爺的魅力不淺，但你可不像是個沒腦子的女人啊........”

　　奧菲利亞抖動的手指停下了，眉眼中曇花一現的激動飛到了九霄雲外，板著一張冷臉以公事公辦的口吻道:“你難道忘了咱們兩個的家族已經結盟的事實了嗎?盟友有難，當然需要聊表心意。”

　　“呵.......你們亞歷山大可真是‘聊表’心意啊，幾百個十字軍士兵再加上幾十個異端審判廳出品的大號炮灰.......可真是太有用了呢。”他突然換上了一副譏諷挖苦、尖酸刻薄的嘴臉。

　　“你！”古涅突然的變臉讓奧菲利亞都有些措手不及。

　　“我什麽我?”古涅向前逼近一步，他本就比少女要高不少，俯視的視角配上那副表情看上去更加猙獰，使得奧菲利亞情不自禁地後退了兩步。

　　“再說，你老爹要是真有誠意直接派兩個軍團來不就得了?何必讓自己的心肝寶貝們親赴險境呢?”

　　“這..........”奧菲利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還有你那個殺人狂妹妹，我那個莫名其妙的未婚妻！她的小隊怎麽就這麽湊巧偏偏就負責‘禁書’，偏偏就趕上這件事了呢?”

　　古涅得理不饒人，步步緊逼，而奧菲利亞的辯解則越來越蒼白無力

　　“這你得.......問大審判長.....”

　　“別裝了！”古涅突然大喝一聲，聲如炸雷在空蕩蕩的城樓之間回響，他伸出雙手“咚”地摁在了牆壁上，來了一個蓄謀已久的壁咚。原來他們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從原地移動到了城牆邊緣。

　　“不騙人的是你！話不說全的也是你！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神’的話，就趕緊把那些早就該說的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奧菲利亞臉上的那張冷臉面具崩開了一個口子，缺口越來越大，只聽一陣並不存在的“哢嚓”碎裂聲響起，面具脫落，露出了深埋其下的疲倦與釋然。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啊.......”她既沒有生氣，更沒有大哭大鬧，只是淡淡地苦笑著，仿佛這種情況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我很痛心啊......小奧，咱們關系這麽好，俺也是個有妹妹的人，有什麽是不能商量的呢?”

　　“你不懂。”奧菲利亞緩緩搖頭。

　　“嘿......你不說我怎麽懂啊！你們這幾個人， 成天沒事就跟老子打啞謎！說點雲裡霧裡的屁話！話還往往隻說一半！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做閱讀理解的！”

　　他突然開始像瘋子一樣揮舞著自己的雙手，瞳孔中變成一片深紅，對著嬌小的少女大喊大叫。好似要將最近在某條龍那裡收到的委屈全部宣泄在一個自己可以欺負、也能心安理得地欺負.........

　　一個真正對自己好的人身上。

　　他想到此處，隻感覺自己比平日裡還要虛偽個四五倍，怎麽在比自己強大無數倍的太古龍面前啞火，在人家面前倒是“大振雄風”了?

　　這算什麽啊?！這不就僅僅是........想找個人撒氣嗎?

　　“額.......抱歉，我最近情緒.....那個有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古涅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你不必道歉，說到底這都是我的錯。”少女似乎完全沒有一絲責怪之意，不但沒有追究，反而低下頭開始自責。

　　她表現得越是大度，古涅就越是坐立不安。往日裡人家的種種好處現在全都想了起來，將他壓抑已久的怒火徹底撲滅。

　　局勢瞬間反轉，佔理的反而成了愧疚的那一方！這段感情變化古涅日後回想起來總是嚇得冷汗直流，忍不住大呼:“這女人真是可怕！”

　　見古涅徹底啞火，正義與公理逐漸偏向自己.......奧菲利亞的嘴角浮現出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你知道什麽是‘神山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