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戈爾坐在一張足足有三人寬的粗木座椅上，一隻巨狼趴在椅旁，他輕輕地撫摸著巨狼背上柔順光亮的毛皮，眼神則釘死在那個老人身上。

　　獸人族的大薩滿失去了平時的冷靜與沉著，他那枯瘦如柴的胳膊抖個不停，就連那根象征著大薩滿地位的手杖，都發出了微微的崩裂聲。

　　“大酋長，那是冰霜之龍！她的‘魔力臨界’.......我絕不會看錯！這絕對不是獸人能夠對抗的敵人，我在此懇請您.......收兵！”

　　大薩滿因恐懼而有些語無倫次了，端坐在木椅上的納戈爾卻目露不屑，強忍著怒意聽完了這一套堪稱天方夜譚的說辭後，碩大的拳頭砸在木製扶手上，大吼道

　　“你這是讓俺不戰而逃?俺這邊有百萬大軍！結果卻在七萬人面前灰溜溜地撤退?你他........是不是老糊塗了！”

　　納戈爾也不想太過直接地謾罵這個在士兵心中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老人，隻得臨時改口，將怒氣發泄在了扶手上。

　　那隻巨狼察覺到了主人的憤怒，睜開了泛著幽光的獸瞳，發出低沉的咆哮聲。

　　但大薩滿卻不吃這一套，他痛心疾首地勸道

　　“您太年輕，不知道這段歷史。冰霜之龍，那可是將北境變成現在這一片冰原的元凶啊！”

　　他過於心急，根本沒意識到自己這是在變相暗示納戈爾“資歷不足，經驗不夠老道”，而這恰恰就是剛愎自用的大酋長最不愛聽的話。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納戈爾再也顧不得什麽長幼尊卑了，將木椅捏的“嘎吱”直響，勃然大怒

　　“你這老東西什麽意思！你難道在說俺不足以服眾嗎?”

　　老人被這聲如同驚雷般的怒吼嚇了一跳，頓時察覺到自己之前的話不夠穩妥，深呼吸一口，恢復了冷靜

　　“老朽不敢，但.......”

　　“那個誰，你把剛才跟俺說的話在跟這個老糊塗蛋說一遍！”

　　隨著大酋長那一聲命令，一個黑衣人從帳篷的黑暗處浮現。讓大薩滿心臟狂跳，他之前根本就沒注意到這裡居然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你....你就是那個給軍隊提供武器的人類！”

　　“真是幸會，大薩滿閣下。”

　　那個人微微行了一禮，但語氣平淡，沒有任何起伏與感情。

　　“你既然身為人類，應該更明白冰霜之龍的恐怖！”

　　“那條龍的力量我確實有所耳聞，但是.......”

　　他頓了頓，黑色的鬥篷不自然地拂動了幾下，似是在壓抑什麽，又像是在嗤笑老人的無知。

　　“她被契約束縛，既幫不了人類，也侵犯不了我方的利益，更不能干涉這場人類與獸人之間的戰爭。”

　　大薩滿指著那個黑衣人，灰白色的胡子氣的直顫，手杖狠狠地跺著地面，厲聲道

　　“你不要以你的眼光揣摩龍族！不能幫助人類?那你怎麽解釋那道光柱?這分明是向我軍示威！契約對於這種生物的約束力，絕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穩固！她只需要付出一點無關痛癢的代價，就能將我們這百萬大軍全部葬送在冰雪中！”

　　黑衣人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反駁他的話，因為他知道，大酋長是絕對不會退兵的。

　　若是退兵，這次南侵就成了笑話，大酋長的威望就會一落千丈，不管出於什麽理由，現在獸人都已經是騎虎難下了。

　　他們掠奪了那麽多的聚集地，殺死了大批量的人類，

可不是出來夏令營的！莫說退兵了，就算是死，也要戰死在這裡！　　“你不要再說了，俺是不會撤退的！俺是最偉大的戰爭酋長，是要帶領族人衝出這個鬼地方的獸人！就算是龍也阻攔不了俺的腳步！”

　　納戈爾站了起來，即使是這頂加高加寬的帳篷，也有些容納不了他那巍峨壯碩的身軀。他惡狠狠地瞪著矮小的老人，就像是巨人在和侏儒對峙。

　　大酋長那巨大的影子淹沒了老人，但他卻沒有恐慌，也沒有後退，反而是向前一步，低聲道

　　“在兩千年前，北境還不是這個樣子，獸人也不像如今這般孱弱！當年神山還是一座時常噴發的活火山，岩漿將周圍的山石燒的滾燙，那裡是沒有任何積雪的。那時，獸人的祖地還是一片方圓千裡的廣袤草原。”

　　“那裡有數不清的獵物，每個獸人都會獲得蒙哥的加護，大地布滿黃金，草原上流淌著美酒.........”

　　“過剩的力量、數不清的財富、潛力無窮的獸人招致了人類的貪婪與嫉妒，他們的‘聖子’做出了一個決定！”老人的聲音突然之間充滿了悲痛與憤恨，仿佛那慘烈的一幕就在昨日。

　　“他懇請冰霜之龍將神山的‘火焰’徹底熄滅！”

　　“她只是一口吐息，就將整座神山徹底冷卻！無窮無盡的冰霜覆蓋了整個草原，即使過了幾千年，這股力量還縈繞著這邊土地上！就像詛咒一樣！”

　　大薩滿雖然也沒有親眼見過那毀天滅地的場景，但說起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傳說，這個在大酋長面前都沒有露出一絲懼色的老人，居然開始顫抖起來。

　　“您說的都是些以訛傳訛的故事罷了，就算有十分之一的真實性，那條龍也絕對不會出手，這一千年內，龍族雖然還在大陸上興風作浪，但卻沒有大動作。”

　　灰燼組織自然知道辛德拉的動向，這條龍也從沒有掩飾過自己自己的行蹤，反而極為高調，恐怕只有獸人才不清楚她離開晨曦城的這件事吧！

　　他的這番話其實破綻百出，既無邏輯，也沒有什麽乾貨，但他卻切中了大酋長的“立場”。

　　納戈爾只需要一個理由，不管對面是熄滅神山的“冰霜之龍”，還是金龍商會的“大地之龍”，他都不會放棄自己的野心。

　　“俺已經做出了決定，你無需多言！”

　　大酋長閣下在心中冷笑

　　‘既然這條龍這麽牛比，怎不一口氣噴死老子?這個人類說的“契約”十有八九是真的。’

　　他想的其實極為正確，完全出乎古涅的意料。古涅本以為獸人會舉棋不定，沒想到反而堅定了對方速戰速決的想法！

　　這個計劃看似失敗，其實還是有意想不到的收獲的。

　　大薩滿見納戈爾心意已決，無奈地搖了搖頭，面容變得更加枯槁、憔悴，拱了拱手，就要離開。

　　“你可不要在軍營內亂講那套離譜的故事！擾亂軍心，就算你是大薩滿，俺也絕饒不了你！”

　　“這個自然，我知道輕重緩急。”

　　望著那個佝僂的背影消失，納戈爾冷哼一聲，一屁股坐在那張木椅上

　　“這個倚老賣老的老東西！若不是看在他還有幾分威望........”

　　俗話說黨內無派，千奇百怪。就連以憨厚沒心眼著稱的獸人也不能免俗。

　　大酋長和大薩滿的恩怨由來已久，類似將軍與監軍的關系，雖同屬一個陣營，也希望己方獲得勝利，但就是相互看不順眼。

　　甚至就在幾周前他們還為對人類的處理方式起了爭執。

　　老人主張“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雖然兩族處於戰爭，但肆意屠殺不但會降低別人對獸人的觀感，還會讓事態變得不可緩和，非智者之行。

　　但這群在極北憋壞了的獸人族長可不是什麽“智者”，他們簡直就像是點火就著的火藥桶！這些少壯派反而斥責大薩滿的軟弱，認為他“同情人類”，其心可誅！

　　黑衣人沒有說話，既沒有趁機煽風點火，也沒有對這個綠皮獸人露出嘲諷的神情，他只是靜靜地站在一邊，與黑暗融為一體。

　　“你去安撫安撫那群小兔崽子，省得他們因為那道見鬼的光柱疑神疑鬼的！隨便想個理由就行！”

　　大酋長宣泄完了心中的怒火，對黑衣人命令道。獸人普遍智商不是很高，很容易就會被忽悠過去。

　　“遵命，偉大的戰爭酋長大人。”

　　黑衣人隸屬於灰燼，並不是納戈爾的部下，其實是不用聽這種命令的。但他明白此舉是為了讓自己在軍中立威，打擊大薩滿的威望，看來這位野心勃勃的大酋長要開始攝取所有權利了啊.........

　　這些念頭在黑衣人腦海裡一閃而過，但他臉上無悲無喜，兜帽的黑色陰影蓋住了他的半張臉，讓人不知道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帳篷內很快就只剩下了大酋長一個人，他撫摸著那隻巨狼的毛皮，陷入了沉思之中。

　　。。。。。。

　　辛德拉的瞳孔覆蓋著一層幽藍色的薄膜，讓她本來就很可愛的面容染上了一絲聖潔，宛如墜落凡塵的幼齒仙子。

　　但她所做的事情卻讓亞瑟如墜冰窖，他的大腦仿佛變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腦神經，他死死地握緊右手，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將斷魄拔出來。

　　“你.........你為什麽要殺了他們！”少年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他本以為經過了這麽多的事情，自己已經足夠成熟、足夠冷血了。但親眼目睹那群人倒下，卻讓他自認為冰冷的血液，再次燃燒了起來。

　　古涅的手臂橫在了他面前，那個少年輕聲說道

　　“別激動，那群人還沒死，只是昏迷了。”

　　他能判斷出這一點，原因無他，只因為這群人的靈魂並沒有“飛”出來，也就是說，他們還活著。

　　“呵呵，妾身不是說過，傷害人類是違背契約的嗎?”辛德拉的心情好像很不錯，並沒有計較亞瑟的不敬之處，反而從空中降落，慢條斯理地解釋了起來。

　　“作為這個世界最高明的魔法師之一，妾身怎麽會采取那種野蠻的行徑呢?那些匯入他們體內的光束是妾身的禁製，可以讓他們不能將在北方的見聞透露給任何人！”

　　“說起來，這個魔法回路還是根據普洛梅那個女人的咒文改造而成的，不過妾身的禁製比她的更加高效，甚至連啟動條件都不需要！哈哈哈哈.......”

　　她還有些驕傲的挺了挺胸部，如果她現在有尾巴的話，那一定是高高翹起的吧。

　　但眾人卻愣在一旁，包括那些士兵與執行官們，全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們幾秒前聽到的信息。

　　“你.....您的意思難道是，女皇設置了紅堡的禁製?”

　　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亞瑟本來平靜了一些的心臟，又一次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啊?妾身居然說出來了?哈哈，你們就當沒聽見吧。”

　　古涅看著滿臉寫著“陰謀”這兩個字的蘿莉龍，遍體生寒。他可不相信辛德拉會有“口誤”，她一定有什麽陰謀詭計！

　　這他倒是冤枉辛德拉了，雖然她跟著古涅這件事帶有一定的陰謀色彩，但這件事卻沒什麽預謀，她是真的說漏嘴了。

　　一是因為她重回故地太高興了，二是因為契約的效力減弱，雖然她是一條陰險狡詐、精於算計的龍，但也不可能一言一行都有什麽“陰謀”啊，古涅這未免有些風聲鶴唳了。

　　“喂喂，你就這麽說出來真的沒關系嗎?”他開始了自己的試探，不得不說，先入為主真的很可怕！

　　“沒關系，這群人的頂頭上司也知道這件事。”她提高了音量，故意讓底下的人全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妾身也是講道理的，你們可不要拿這個秘密去邀功哦，要是讓上面發現你們知道的跟他們一樣多，那群小心眼的人類就會不平衡了，到時輕則給你們穿小鞋，重則性命不保！”

　　這一番話說的是恩威並繼，讓某些動小心思的人徹底消停了下去。

　　“我靠，沒想到你居然這麽懂這一套！”古涅大驚。

　　“唔姆......這句話說的不錯， 也編進《辛德拉語錄》吧。”

　　辛德拉嘟嘟囔囔起來，無視了古涅的吐槽。

　　‘你還有語錄?沒想到你居然是這麽一隻虛榮的龍！’但轉念一想，這條龍從一開始就表現得很虛榮，就差把“浮誇”這兩個字印在臉上了！

　　不管作戰計劃成沒成功，在城外晃得時間太長可不是件好事，萬一對面的獸人發了神經，率隊衝殺過來怎麽辦?雖然在辛德拉的“魔力臨界”演示後，這種可能無限接近零，但穩妥起見，古涅還是決定退回城內。

　　返回的途中異常沉悶，雖然眾人滿肚子的疑問，但礙於紅堡的禁製，誰也問不出來，因為這裡還有兩個沒有去過的人——莉蒂亞和厄露恩。

　　“紅堡真的是普洛梅前輩.......”古涅趁著這個機會，悄悄問出了那個困擾他許久的問題。雖然當時紅堡的“意志”已經透露給了他不少信息，但出於嚴謹，他還得向辛德拉考證一番。

　　“你所見到的‘紅堡’，是普洛梅為了她最重要的人布置的沉睡之所。”

　　‘哈哈，這種瑪麗蘇劇情，不會是那個什麽支配王吧.........這連讀可真是有夠好笑........’古涅雖然問出了那個問題，卻直接魂遊天外了，導致接下來最重要的話愣是沒聽見一個字！

　　辛德拉深深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古涅(其實是走神了)，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但那個人已經做出了選擇，且他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個選擇是對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