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呢?侍女呢?為什麽沒有人來服侍本宮?”

　　“額……始祖大人，請容我向您稟報，奴隸製已經廢除差不多五百年了，至於王城的侍女……大概全都變成石頭了……”

　　面對顯得有些病弱卻又咄咄逼人的夜之皇帝，斯卡蕾特隻得螓首低垂、雙手交叉、戰戰兢兢地回答道。

　　“哼、是嗎?那你來服侍本宮不也一樣嗎?嗯……你是誰來著?”

　　這回始祖大人端莊又神秘的儀態徹底被打破了，出現在眾人眼前的似乎只是位力量有點強大、體弱多病、貧血慵懶、缺乏自理能力的大齡女青年罷了。

　　執政官小姐對此倒是有些不足為奇，畢竟她很久之前就見過始祖幾面，還算清楚這位終極生物的喜好秉性。

　　即便任性懶惰又喜怒無常，她依舊是沙徳乃至於全天下所有血族，最為牢靠的後盾！

　　所有吸血鬼體內，都或多或少參雜著屬於她的“血脈”！

　　她是貨真價實的“始祖”，這是不容更改，不容辯駁的真理。

　　“晚輩是您的直系血裔——斯卡蕾特·卡斯泰露啊！”

　　“哦～那你就去酒窖裡拿一瓶三百年的紅酒附帶兩個高腳杯吧。”臉色慘白的女性隨意轉動起粉紅色的奇異眼球，八成是根本就沒有嘗試去記住這個名字吧……

　　三百年?！您莫非以為紅酒是什麽藥用植物嗎?存得越久效用越好?拜托……三十年就是大部分葡萄的極限了，還三百年?我上哪整一瓶三百年的來啊！

　　雖說腹誹連連，但斯卡蕾特表面上依舊乖巧伶俐地點了點頭。

　　政客嘛……首先需要掌握精通的，就是“見風使舵”、或者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咳咳，無所不能的克莉姆淞……莫非離開了仆人就活不下來了?”

　　“優克莉伍德……話說……你應該叫本宮‘姐姐’吧！龍族小妹妹?”

　　半神們開始針鋒相對，互相鬥嘴……不過可以很輕易地看出——她們兩個關系還是非常親近的。

　　“咱們之間雖說有那麽點因緣，可我是龍，你怎麽會是我‘姐姐’呢?”

　　“誒～～作為你們父親大人最初的造物之一，本宮怎麽就不算了?”

　　黑暗之龍用恬靜的微笑致以答覆，好似這個問題根本就沒有回答的必要。

　　血族始祖隻得輕輕打了一個無聲的響指。

　　眨眼間，一張雪白色的圓桌便驟然出現！桌布上擺放的正是她剛剛提到過的那些物件。

　　斯卡蕾特不禁小嘴微微張開，那是什麽魔法?！肯定不是召喚術！因為根本就沒有產生一絲一毫的空間波動！更像是……更像是……被憑空製造出來的！

　　“那……晚輩這就……先行告退了?”

　　“別走哇！反正接下來談的事也不是太過機密，所以……能不能請你再陪我一會兒呢?”

　　“額！”在那雙仿佛在委婉訴說著“不行嗎?”的亮晶晶紫色豎瞳，與楚楚可憐又楚楚可愛的動人臉龐的挽留下，斯卡蕾特的腳就像憑空生了根兒一樣，再也邁不動哪怕一步了。

　　“本宮倒是無所謂，不過你作為本國的執政官，還是聽一聽比較好。”克莉姆淞直接削掉了紅酒的瓶頸，將自己面前的高腳杯迅速注滿一半。

　　啊！您！您這不是還記得我嗎?！

　　“本宮當然記得你，記得你的血，所有所有後輩的血。”鮮血皇帝頗有些迫不及待地衝優克莉伍德抬了抬手。

　　“給你，你可要節省一些。”黑暗之龍無可奈何地將那截迫使斯卡蕾特不受控制血魔化的手臂遞給了對方。

　　這究竟是誰的肢體?為什麽能讓極度貧血的始祖大人“從棺材裡一躍而起”?又為什麽能讓我失去理智?

　　事態堪稱迷霧重重，憑現有的信息連個大致輪廓都推測不出來。

　　“半神原則上是不需要任何形式的進食的喵，甚至就連你們這些低……高階血族，也不是非得攝取血液的……血液，充其量只是一個調動乾勁的媒介罷了喵。”一張慢慢悠悠靠近圓桌的椅子如是說道。

　　怪不得突然出現了兩張座椅！敢情是你小子搬過來的啊！

　　原來黑貓剛才勤勤懇懇地充當了“管家”的角色，兩腿直立，前爪向前，將古典雅致的高腳凳推到了自己主人身後。

　　這話說得確實在理，斯卡蕾特也可以今後都不碰一滴鮮血，但這麽做無疑會導致她整天都昏昏沉沉、注意力渙散、提不起精氣神。

　　“謝謝。”優克莉伍德個子並不算很高，坐上高腳椅後才勉強與高挑的始祖大人同處於一個海拔面，“克莉姆淞的口味相當刁鑽，也只有摻雜了‘血源’的食物，才能滿足她。”

　　“吼——原來如此……等、等等！摻雜了‘血源’?那豈不是……”

　　“沒錯，這條手臂正是……”

　　“噗哈！嗯嗯嗯……感覺，味道有些稀薄啊……”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黑暗之龍的後半段話直接被粗暴地打斷了，而且明明是紅酒……您老人家怎麽喝出了一種冰鎮啤酒的感覺呢?

　　臉色稍稍變得紅潤了些的克莉姆淞將酒杯倒扣，順便把斷臂收到了自己的空間口袋中，隨即有氣無力地問道:“所以……是誰托你來送給本宮這麽一份大禮?”

　　“當然是姐姐大人，我最上面的那位。”

　　“最上面?你最上面的姐姐不就是本宮嗎?呵呵呵……”

　　“…………”優克莉伍德微笑著將白嫩無暇的雙手平放在桌面，細長的龍尾在瓷磚上慢慢扭動，宛如一條伺機待發的眼鏡蛇。

　　“咳呃！那麽……辛德拉的條件是什麽?她費了那麽多心思，想要從本宮這裡得到什麽?”趕緊止住笑聲後，始祖終於變得嚴肅又正襟危坐了起來，總算展現出了些許屬於“一國之主”的威儀。

　　辛德拉?！那不是……冰霜之龍的名諱嗎?也就是說……冰霜之龍才是這一切的發起者?

　　哪怕是在沙徳這種“偏遠國度”，冰霜之龍依舊是如雷貫耳！畢竟其身影堪稱貫穿了整部“泛大陸史”！想不出名都難。

　　曾幾何時在斯卡蕾特還是個人類小女孩時，這些金光閃閃、威名赫赫的尊稱都是她憧憬、豔羨的對象，是她兒時幻想中最高不可攀的存在！而現在……她卻距離真正的“傳說”不過一步之遙，甚至還勉強參與進了其中！

　　這實在是……太讓人熱血沸騰、心潮迭起、興奮到不能自已了！

　　所以她決心一定要厚著臉皮聽完。

　　“姐姐大人就不能只是單純地關照一下老朋友嗎?”

　　“哼，這話要是你說出來的本宮倒是信了，至於那條冰龍……呵。”克莉姆淞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再明顯不過的譏諷。

　　“可你就算這麽問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哪，我這回充其量就是個送貨員罷了，除了喚醒你以外也沒做什麽別的事情啊。”全天下最可愛、最恐怖、最昂貴的送貨員微微嘟起小嘴。

　　“嘖嘖，連自己的親妹妹都不告訴嗎……真是個不負責任的姐姐呢，本宮就絕對不會這樣。”

　　“……挑撥離間是沒用的。”黑暗之龍很清晰地表明了自己身為太古龍一員的堅貞立場。

　　“你不明說本宮也知道她的意思。”克莉姆淞輕輕點了點桌子，一眨眼，滿桌琳琅滿目的甜品便冒著熱氣“噗”地一聲出現！連帶著桌布都換成了深紅色。

　　“哦?”

　　“大陸時局動蕩，神龍教內鬥不斷，她無非是希望本宮、所有血族、乃至於沙徳站在她那一邊，所以才會賣這麽大個龍情……對不對?”

　　“哢滋！唔姆……隨你怎麽想。”優克莉伍德拿起一塊蘋果派，咬破酥脆的表皮，美美地吮吸起其中溫熱甜美的果漿。

　　“莫忘了……你也是神龍教的龍主之一，你沒法一直置身事外，總有一天需要你選邊站的。”

　　龍主大人仍舊品嘗著剛出爐的甜品，但咀嚼的速度卻在聽到這番話後減緩了不少。

　　“要本宮說……你既然這麽想要維持均衡，就不應該接下喚醒本宮的差事，”血族始祖看都沒看一眼桌上的高級甜點，仿佛早已酒足飯飽，隨後以一種循循善誘的語氣繼續說道:

　　“冰霜與生命這兩條龍的爭鬥早已延續上百個世紀，本宮並非知恩不報，在本宮必須報答辛德拉的前提下，兩方勢力的均衡必將被打破，除非……”尖牙與淡色調的雙唇勾勒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除非，你選擇去幫助生命之龍！去站到本宮的對立面！這樣……均衡，也就回來了！”

　　斯卡蕾特瞬間瞳孔擴張，五指緊握，就連呼吸都停住了，緊張兮兮地用余光瞟向老神在在的優克莉伍德。

　　她算是聽出來了！始祖分明是想拖著整個國家參加一場混沌至極的戰爭！作為一名相對比較理智的執政官，她完全不想動這種完全沒有利益反而只會帶來無盡混亂的“兵戈”！

　　“那你為什麽不反過來思考一下——我說不準就是為了維持現狀，才會應下這件差事的呢?”

　　“嗯?”對方的答覆堪稱意料之外，導致克莉姆淞微微愣了那麽一瞬。

　　“為了獲取你的食糧，辛德拉姐姐徹底惹惱了菲奧娜姐姐，而你的傾向，是保持天平兩端平衡的砝碼，姐姐大人她並不想打破現狀……這一點我與她看法一致。”

　　真是有夠無恥的呐！既然不願打破現狀，為何要特意激怒大地之龍?還不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說得好像是為了喚醒本宮才不得已得罪菲奧娜似的……呵，辛德拉，你騙得了自己的妹妹，卻騙不過本宮！

　　只是……她唯一無法識破的一點便是——眼前這位序列最靠後的龍主……究竟知不知道這背後的一切陰謀、知道不知道她的“好姐姐”其實心懷鬼胎?

　　這件事哪怕克莉姆淞和這條龍認識了許久許久，也無法輕易下定論。

　　“好吧……本宮差不多明白辛德拉的意思了，是你去告訴她還是本宮親自跑一趟?”

　　“不急不急，首先讓咱們談談有關於你這個女兒的問題吧。”優克莉伍德不知從哪變出一張手帕，抹掉了嘴邊的殘渣後，瞳孔內紫光大盛！

　　“女兒?本宮哪有什麽……”恣意妄為的鮮血皇帝目光忽然變得有些閃爍。

　　“別裝傻，她難道不是你的直系血裔?”

　　話題不知怎的突然轉移到了斯卡蕾特身上，這使得她未免有些猝不及防。

　　“呵，本宮的直系血裔多了，那些‘真祖’們不就是本宮的直系血裔嗎?”

　　“是啊……我雖說年歲較淺實力低微，但排資論輩也算是真祖之一了。”血液深處莫名湧起的悸動使得斯卡蕾特開始賣力地幫腔了起來。

　　是的，執政官小姐政途之所以能夠“平步青雲”，其血統功不可沒。

　　不過說是這麽說，其實也只是杜絕了各種盤外招、與其他派系抵達同一條起跑線而已。

　　否則……她這麽一個沒什麽顯赫背景、半途出家的年輕吸血鬼……憑什麽能官至一國執政官?或者說……憑什麽能擁有這種去公平競選的機會?

　　黑暗之龍沉默了。

　　她默默看向瞳孔內視線飄忽不定，宛如正在醞釀一場暴風雨的斯卡蕾特，微微抿起了嘴唇。

　　她好似在權衡、又更像是在猶豫，在真相與隱瞞之間搖擺不定，因為她知道——大部分情況下，真相只能帶來一時的暢快，卻帶不走永恆的苦悶。

　　可最終，優克莉伍德還是狠下心來，輕聲道:

　　“真祖級別的血族……可不會對神血產生那麽大的反應。”她一邊審視著克莉姆淞驟然變得毫無表情的蒼白面容，一邊繼續著絕對的審問，“你把自己的一小部分‘源血’分給了她……對不對?”

　　“………………”

　　“她轉化為血族，跟你開始沉睡的時間點相差不過兩年左右，會不會有些太湊巧了呢?”黑暗之龍深吸一口氣，結束了這場沒有後文的辯論:

　　“你之所以沉睡，貧血症作祟確實是一方面，更關鍵的是——失去了源血會讓你變得萎靡不振！”

　　“所以，她的的確確是你的女兒！無論是從血緣上還是從靈魂上！”

　　“………………”有時沉默不語也是一種回應。

　　“唉……小斯卡蕾特，你絕對、絕對、不能出現在姐姐大人、也就是冰霜之龍的感知范圍內。”證實完畢自己理論的優克莉伍德沒有一丁點的成就感或是興奮，反而是像個容易多愁善感傷春悲秋的老年人一般再次歎起了氣。

　　“姐姐她不允許任何混雜、玷汙了父親大人血脈的生命存在於世。”

　　“你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