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露恩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顆褪去了表皮、果肉鮮嫩多汁、散發著誘人清香的……蘋果。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張開嘴，如一條急於捕食飛鳥的深海怒鯊般，一口咬下了某人手中的果實。

　　“嘎吱……哢唦……”眨眼間，蘋果就連皮帶骨地“消失”了。

　　古涅望著在自己手上搖晃的那一根空空蕩蕩的果梗，發怔了半天后才開口道:

　　“咳，看你胃口這麽好，應該已經滿血復活了吧。”

　　誰知厄露恩卻瞪大赤金色的雙瞳，臉上冒出極度驚恐的表情，環抱住剛剛才被她踹得七零八落的布團，雙腿蜷縮退至床頭，用一種即便對古涅來說都算新奇的聲調驚聲尖叫:

　　“你、你你……是誰?！”隨後她又宛如韓劇女主角一樣捂住腦殼，開始瑟瑟發抖、胡言亂語，“我、我又、是在哪?！”

　　見此毫無征兆的一幕，古涅頓時驚得跳將起來，提起自己僅剩的那隻左手，在空中晃來晃去。

　　母親的！失憶橋段都來了?能不能不要這麽俗套啊！

　　他現在真恨不得抓爛自己的頭皮，再拔出劍切碎整個房間！

　　等等……冰之傲慢反饋而來的一陣寒意令他急火攻心的狀態驟然回歸平緩，冷靜下來之後，他逐漸眯起雙眼，嘴角也有了陣陣笑意。

　　“哼哼，差點兒被你耍了，失憶的人才不會一口吃了那個蘋果！”

　　厄露恩微微撇開視線，如流雲一般的白發垂至枕邊，整個人都隱沒在被褥後方。

　　“再說了，你演也要演像點好不好……以你的人物設定，發現有陌生人出現在你床邊，不應該直接抄家夥砍上去了嗎?”

　　“對哦……”這句話明顯提醒了少女，使得她瞬間已一個肉眼無法捕捉到的速度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水果刀，然後反手直刺而出！

　　果籃內的蘋果被刺了個對穿。

　　“你不會是不想面對我，所以才決定裝瘋賣傻吧……沒關系，你平常就已經足夠裝瘋賣傻的了。”古涅將那顆被切成兩半的蘋果送進嘴中。

　　“剛才那顆蘋果肯定不是你削的。”她不愧是裝瘋賣傻的高手，開始把話題越扯越遠。

　　“哈哈，還真就是我削的。”

　　“可你只有一隻手！”

　　“那又怎麽樣?兩隻手能乾的一隻手照樣能乾，甚至還能乾得更好呐！”古涅整個人顯得不慌不忙，開始順著這個話題表現了起來。

　　他先是將一顆嶄新的蘋果高高拋起，之後立刻接過那把水果刀，只聽幾聲淅瀝的聲響劃過屋頂，徹底褪去衣裳的水果便閃著光落在了桌面上。

　　厄露恩也是毫不客氣，張開血盆大口再次發動了“蘋果消失術”。

　　“你不會以為塞滿自己的嘴就可以對那什麽……避而不談了吧。”某人順勢將整籃蘋果收進了自己的空間戒指裡。

　　“………”避而不談最基本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

　　“好吧，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什麽啊，你是我的主治醫生嗎?”

　　“某種程度上，也可以這麽說。”

　　二人的目光在寂靜的病房內相撞得火星四射，使得古涅不禁回想起了那場冰天雪地中的捉對廝殺。

　　那好像對他來說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我為什麽會……”厄露恩方才目瞪口呆地開始審視起自己那滑嫩又健康的膚色，因為這實在不像一個“大病纏身”之人應該有的膚色。

　　“為什麽還活著?而且還這麽活蹦亂跳?”某人嘿嘿一笑，替她補全了後續的台詞。

　　“為什麽?”

　　“很簡單……”古涅頓時來了精神，將屁股下的板凳往前一挪，神秘兮兮地開口道:“主角總是會有這種特殊待遇的嘛……一般人死了也就死了，但主角越是瀕臨死亡，越是有可能直接滿血復活的啊！這叫什麽來著……額、浴火重生還是觸底反彈……”

　　“你真當我跟你一樣蠢?”

　　“唉……我本不願告知你實情的……但奈何你如此苦苦相逼……”

　　“你愛說不說，我也不是很想聽……”

　　“好、好吧！其實在最後關頭！你們那位聖光大神被你的虔誠所打動，直接顯靈讓你重生了！啊！真是一尊關心信徒的神啊！我都感動到想要入教了！”某人感激涕零地掏出紙巾擦起眼淚。

　　“真、的、嗎?那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一份入教申請書。”厄露恩蹙眉冷笑，明顯不信古涅同學的鬼話連篇。

　　“那！那還能有假嗎?！能輕而易舉地化解你身上無藥能醫的頑疾，這等神跡，試問除了祂以外還有誰能施展呢?”

　　“這……”身為一名史上最年輕的異端審判長，她早就被灌輸成了“上帝最棒！上帝最強！”的形狀，被這麽一說，還當真沒法反駁了。

　　古涅這招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反正跟這些宗教人士瞎扯時，只要話裡話外稍帶上他們的老大，他們就會統統舌頭打結。

　　他之所以這麽自信滿滿，就是因為他已經在奧菲莉亞等人身上試驗過一遍了。

　　這招最妙的便是——就算別人隱隱約約地猜出他在瞎扯，也無法明說，因為你要是膽敢質疑，就是“不虔誠了”。

　　“等等……你曉不曉得祂已經有多少年沒有在信徒面前降臨過了嗎?你絕對是在胡說八道！”厄露恩抱住腦袋冥思苦想，終於一拍額頭，得意洋洋地找出了一個破綻。

　　“這不正說明你的虔誠感天動地、甚至超越了無數先輩嗎?”誰知古涅卻仿佛早就等著她這一手，幾乎沒有經過什麽思考，就流暢順滑地將這句話念了出來。

　　哈哈哈，殊不知你姐姐早就這麽詰問過我啦！這還是她最好應付的一個問題呐！

　　“難道、真的是……”第三審判長小姐立刻陷入了肉眼可見的混亂之中。

　　“當然是真的啊！我還能騙你不成?”不停讚頌聖光的某人趁機一拍胸脯，展現出一類擲地有聲的男性形象。

　　他當然是在騙人。

　　不過他騙人從來都會有一個很不錯的理由。

　　畢竟要是他的“神血”能讓人“浴火重生”這碼事傳開了的話，他也就瞬間成了香噴噴的“唐僧肉”，從此別說是麻煩不斷，怕是連小命都難保了！

　　“但是……由於這個事比較敏感，所以咱們對外一致要說是‘冰霜之龍大人’的功勞哦。”

　　古涅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一部分正“流淌”在少女的體內，這種感覺相當奇妙、又相當荒誕，他已搞不清到底是他的一部分構成了如今的厄露恩，還是厄露恩的一部分變成了他。

　　他只能明確一點，那就是——他可能永遠也離不開這個女人了，正如他不能離開冰之傲慢一樣。

　　與其說是人類情感上的“相互依存”，不如說是生物學上的“共生關系”。

　　“那、你能……原諒我?我之前……”剛才還像烈陽一般暴虐的少女突然變得“柔軟”了起來，她抬起頭，瞳孔內閃動著冬日般溫暖又動人的光彩。

　　就如同一朵本該枯萎的水仙，卻依舊在血液的滋潤下苟延殘喘。

　　她想要抓住古涅的手臂，卻隻抓住一截空蕩蕩的袖子。

　　“我當然可以原諒你。”

　　厄露恩先是精神為之一振，隨後又垂下頭失落地顫聲道:“可是你的手、手……你的右手……為什麽不再生……”

　　“呵，這隻手又不是你砍掉的，我都不難受，你又有什麽好難受的?”古涅灑脫地一笑，這倒不全是裝出來的。

　　任何一位魔劍士都深知慣用手的重要性，更別提右手還是前期一個比較關鍵的魔力流轉部位。

　　缺失肢體，就相當於“先天不足”，任你再怎麽天才、後天再怎麽補足、奇遇再多，也很難“登峰造極”了。

　　若是販夫走卒，還則罷了，斷成人棍也沒什麽可惜的……可古涅偏偏是能夠“登峰造極”的人！一想到此處，她就不由得心如刀割，比自己半身不遂還要難受。

　　厄露恩還在為曾經能殺掉自己的同齡人所扼腕歎息，古涅這廝卻不解風情地以為對方突如其來的沉默是無法理解他的寬宏大量，於是唉聲歎氣地扶額道:

　　“我以前其實也不太能理解主角為何要原諒差點兒致他於死地的女反派，但轉念一想……人類既然能輕而易舉地仇恨另一個個體，為什麽就不能輕而易舉地原諒別人呢?”

　　“難道不是因為那些女反派長得既漂亮又性感?”

　　“咳！咳咳咳！母親的！我明明在說這麽有哲理的話！”被一語道破天機的男主角不得不以咳嗽掩飾自己的尷尬，同時開始後悔自己之前為什麽要把珍藏的小說借給這家夥了。

　　“根本就是在偷換概念……諒解和憎恨本就不能放在一塊兒類比吧……”

　　“嘶～我發現你這廝有時顯得很聰明有時又很蠢笨啊……你莫非不想讓我原諒你嗎?”古涅實在受不了別人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嗆他的“名人名言”，趕緊板起臉沒好氣地說道。

　　厄露恩頓時有些啞然，她十分想賭氣地低吼出“是啊是啊！”，可惜話到嘴邊卻出不了口，喉嚨裡好似卡了顆大鴨蛋，粉臉漲得通紅，最後隻好像隻鴕鳥一樣將腦袋狠狠扎進了被窩中。

　　雖說她這番舉動挺可愛的，但這麽一直對著一坨布團乾瞪眼也不是事，古涅隻好溫言相勸道:

　　“既然滿血復活了，就趕快出去走走吧，你那些屬下都很掛念你呢！”

　　“………”

　　“聽說異端審判廳是個非常缺乏人情味的職場，他們居然還這麽舍不得你……由此可見，你還真是個不錯的上司。”

　　厄露恩依舊沒有一點反應。

　　這也難怪，厄露恩?亞歷山大好歹是聖國五大家族的直系成員，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無論內情如何，底下的人可就不只是降職那麽簡單了。

　　就算僥幸不掉腦袋，恐怕下半輩子都會仕途無望了！

　　試問誰遇到這種情況會不著急上火呢?用“熱鍋上的螞蟻”一詞去形容那些可憐的執行官們可謂是再合適不過了。

　　“其實你姐姐也很想你。”見事業心效果欠佳，古涅隻好打出留存已久的親情牌。

　　但他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她簡直想死你了。”

　　“姐姐?那她……為什麽不來看我?”

　　因為她還不完全算無血無淚的怪物，對你還是有點愧疚的……這種大實話當然是不可能說的。

　　“啊、她就排在我後面，我這個未婚夫探病結束後就輪到她了。”古涅眨了眨眼，“不過我覺得你既然已沒有什麽大礙，不如一會兒直接給她個‘驚喜’。”

　　“好啊！好啊！那咱們現在就……”鴕鳥立刻變成了一條劍魚，將厚重的棉被直接穿透。

　　“稍等！”某人手疾眼快地抓住了那冒著熱氣的身軀。

　　“你還幹什麽?咱們之間不是已經兩清了嗎?”厄露恩雙手叉腰， 理直氣壯。

　　“我又突然發現你這家夥可真會避重就輕的啊……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問。”

　　“你要問什麽?趕快趕快！本小姐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

　　嗬——你還蹬鼻子上臉了?！屬實是令人又好氣又好笑。

　　“你要殺我……除了你個人的意志外，應該也有來自上面的命令吧。”古涅的表情回歸到了不太正常的“正常”。

　　“你問這個幹什麽?放心，就算沒有我也會那麽做的。”厄露恩的表情亦是回歸了警覺。

　　“那究竟有還是沒有呢?希望你誠實……不，你必須誠實地回答我！”

　　“當然是……沒有！”

　　“哦?”古涅的瞳孔內血光閃爍，“沒有為什麽那時候還抓著我有魔書這件事不放?你看上去就像完成一項工作忘一項的人啊！”

　　“嗚……”厄露恩顯然意識到了當時的失言，露出了被將死的惶然表情，“你、你都知道答案了，還問我做什麽?”

　　“當然是為了對答案啊！”

　　“對答案?！”

　　“說實話我根本不在乎這個，要殺我的人多了去了。”某人滿不在乎地攤手，舌尖舔舐著嘴唇一字一句道:“可我一定要證明我猜得沒錯！”

　　“為什麽?”

　　“估計有很多人認為我被你們耍得團團轉，我偏要讓他們知道我不是傻子！”

　　“誰?你要證明給誰看?”即便是厄露恩此刻都懵圈了。

　　“這你目前倒是不需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