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裡基大師是一位超現實主義、頗具象征手法、視點處理獨具一格的著名畫家。
他的風格偏向怪誕,常常能畫出一些分明不合邏輯、光影構造詭譎多變、卻給予人無限震撼的作品。
然而就是這麽一位畫風脫離現實的大畫家,在其生涯晚期,卻搖身一變,畫起了寫實主義的畫作!
《紅塔》據說就是其風格轉變的分界嶺之作,常年來藝術界對此爭論不休,仍沒有辯出個所以然來……
總之,這幅畫蘊含著極其精湛的畫技、天馬行空的遐思、並且還說不準隱藏著一代巨匠風格轉變的關鍵所在!
對於貝爾維絲來說,著實是等同於“夢中情人”的程度了……這也就導致她的大腦徹底短路,直到站在人家的家門口時,才恍然清醒了過來。
“呼——呼——學姐!你怎麽突然跑得那麽快了?”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貴族青年總算是追上了他心儀的女性,“我、我記得你並不是適魔者、聖光適配度也不高吧……”
‘是啊!我怎麽跑了那麽遠還一點都不累呢?’她自己也有些納悶,不過隨即回想起自己剛剛那不經過大腦的行為,她也隻好暫時把疑惑甩到腦後,撓著臉頰,有些尷尬地敷衍道:
“哈……可能是我……潛力大爆發了?”
“潛力爆發真的能爆發到這種程度嗎?”穆莰匣同學眼睛瞪得溜圓,感覺自己的肺葉都在發出陣陣哀嚎。
要知道校區離他家差不多有三公裡遠!跑完這個距離對於普通的人類女性來說……可謂是半個月的運動量了!更別提還要在四分鍾內完成!
好歹他還算是個適魔者,才能勉強跟上……
“那……咱們進去吧?”既然都來到這兒了,再打退堂鼓也是無濟於事,於是貝爾維絲暗中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
尤其是拒絕的勇氣。
“啊,好的好的!”被美色衝昏頭腦的年輕人自然也不會對此多加關注,忙快步上前,搖了搖大門前懸掛的魔法鈴鐺。
“叮鈴鈴鈴~~”
“聽說這個美第奇商會最新研發的門鈴,可以讓聲音毫無衰減地穿透障礙物,真有這麽厲害嗎?”貝爾維絲的注意力又被這個精致的魔法造物所吸引了。
她雖沒有魔力,卻也知道某些魔法烙印、魔力回路、法陣……與“藝術”或“美”都是共通的。
不如說現代藝術有很多派別都起源於魔力的構造原理。
似乎越是精妙、越是接近魔力本源的“造物”,越接近於“極致的美”。
這幾乎已成為了藝術界中的一個共識。
“嗨、那根本就是他們誇大其詞的宣傳語,實際上還是會有衰減,不過同時通知護衛以及傭人什麽的還是綽綽有余的。”
“那……為什麽現在還沒有人來給咱們開門?”
“這……或許……是他們在交班?”穆莰匣同學再次用力搖晃。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
悠揚的音色飄然而去,等了足足快一分鍾,還是沒有一個人來開門。
見學姐開始眉頭微皺、目露懷疑之色,學弟急得趕緊用手掌去拍擊自家的門扉。
可還沒等他來得及拍第二下,大門就“吱呀呀”地敞開了個小口。
“門!門居然沒鎖!”他先是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隨後立刻察覺到情況似乎有些詭異,忙不迭地朝遠處的保鏢們打了個信號。
沒有正常人會喜歡在約會時身後跟著一群電燈泡,
所以他在發出邀請前就讓保鏢們“盡量保持距離”了。 “不好意思,他們不會出現了。”
“喀嗒!”腦後發出一聲脆響。
兩人甚至連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都沒搞清,便雙雙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嘩啦!”一盆冷水無情地澆在頭上,將貝爾維絲瞬間喚醒。
只不過一個轉眼間,她就被稀裡糊塗地綁在了一把椅子上,嘴巴則被貼上了一片厚厚的膠布。
標準的綁架、審訊情節。
冷水將頭髮徹底打濕垂落,遮擋住了她大半邊視線,再加上關鍵器官被大力擊打導致的頭暈目眩眼冒金星……使得她此刻仍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
不過仍有幾個男人的聲音穿透耳膜,直抵大腦。
“你們幾個小崽子到底是怎麽辦事的?!居然讓兩個學生差點兒摸進來了?”
“可是督查大人……部門絕大多數成員都被您一大早抽調走了啊……”
“呃、咳咳咳!就算人手不足,也不應該讓兩個無關人員接近!”
“而且那個男的可不是什麽‘無關者’,而是穆莰匣家的獨生子。”
“哦吼,你們做得好啊!哈哈哈哈!那就用兒子撬開老子的嘴!”原本慍怒的聲音轉身一變,開始陰戾地放聲大笑起來,宛如均分了八度音符的三全音。
這些與日常生活極其脫軌的遣詞造句,使得貝爾維絲不得不徹底清醒了過來。
她費力地睜開雙眼,竭力甩掉睫毛上沾染的水珠,想要盡量去了解現狀。
然而她預想中的“殘暴綁匪”並沒有現身,擠入視線之內的反而是她分外熟悉的一批人。
不……應該說每一個居住在梵蒂岡的市民都很難不熟悉……
白色的長袍之下隱藏著一整套輕型甲胄、左臂上的小圓盾、背後以及前胸皆印繡著紅色的風車十字架。
這類服飾的主人擁有著一個如雷貫耳的名號——聖殿騎士!
簡而言之即是掌管這座城市大大小小一切事務的……聖管局!
貝爾維絲簡直不敢相信她自己的眼睛!如果這幫人的製服不是偷來的話……
與她有過幾面之緣的穆莰匣家主、一位有些禿頂卻待人和善的中年商人,同樣遭到了殘酷的對待,氣若遊絲地靠在椅背上,捆在扶手上的十指已然血肉模糊。
在這一刻她終於洞悉到了一個最為淺顯的事實。
原來聖殿騎士管理總局的職能范圍並不僅僅包括“治安管理”,它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暴力機構!
再向四周斜視,發現穆莰匣同學就被以同樣的方式綁在她的左側,瞳孔邊滲出淚水邊顫抖連連、旁若無人地看向某個角落。
於是她也下意識地也朝那個方向看去。
於是那便成為了她一生之中屈指可數的糟糕決定之一。
喪失行動能力的肢體如同人偶盒一樣堆積聳立。
屍體、穿著好似宅邸服務人員的屍體……
誰能想到就在這棟位處梵蒂岡優渥地段、鄰裡鄰外分外和睦的宅子裡,女傭、護衛、園丁、廚師包括女主人在內……近乎所有人都變成了破布般的屍體呢?!
“嗚啊……嗚嘎、嘎噶……”可憐的富家子弟或許是接受不了眼前暗藏玄機的駭人景象,牙齒與嘴唇不停摩擦著布片,涕泗橫流之間,發出類似於鳥獸負傷後決死的嘶鳴。
可奇怪的是貝爾維絲卻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刺激”。
她出奇的鎮定。
如果說之前的她會立刻兩眼翻白、失去意識的話……那麽她現在簡直就像在沉思中突然被熟人從後拍了拍肩膀一樣!
起初確實會有點“小小的驚嚇”,但那恐懼與不安在幾秒鍾之後就會消弭於無形之中了。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人類終究是要被情緒所盈滿的。
不是“恐懼”,就會是“憤怒”!
在她的認知中,聖管局本應該是“守護聖城維持秩序”的組織,怎麽能光天化日之下闖進別人家裡搞“滅門”呢?!
你們憑什麽這麽肆意妄為!是誰給你們的權利?!
屠戮同胞、虐待信徒、綁架市民,這簡直都是……
她其實還有許多義憤填膺的想法悶在心頭,可當她在不經意間瞟到懸掛在大樓梯中段交匯處的那幅畫時,這些想法便瞬間如春雪一樣消融了。
《紅塔》。
畫布上的顏料並沒有讓她失望,那確實是一幅大師級別的作品。
自然光穿透由精鐵支架支撐的玻璃穹頂,灑落在前人的偉業之上。
縱使相距近三十多米;縱使她整個人都被綁在椅子上;縱使屋簷下的死人多過活人……
貝爾維絲依舊能從畫作的布局、線條以及光影上看出許許多多的優秀之處。
那幅畫上的色彩仿佛擁有某種別具一格的魔力,輕聲呼喚著她的靈魂,而她的靈魂也在自發地做出回應。
正當她還在沉浸於繪畫的世外桃源時,那個被稱為“督查大人”的男子伸出披蓋著手甲的右手,用力拽起庭院男主人本就稀疏的頭髮,使得對方不得不忍痛仰視自己。
“讓咱們長話短說吧,安德烈·穆莰匣。”他直接忽略了受害者痛苦的哀求聲,徑直譏笑道:“二十三年曾前在梵蒂岡投資失敗,瀕臨破產,可你現在卻混得比大部分人都要好……為什麽?”
他壓根兒就不想等安德烈先生辯解,便自問自答了起來。
“答案很簡單,呵,一群肮髒的塞提斯人找上了你,為當時快要流落街頭的你提供金錢與資源以便東山再起,索要的回報也只是讓你偶爾幫他們做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或者順便泄露些國家機密。”
他的聲調抑揚頓挫,好似教堂內悠揚的管風琴,隱隱間透露著一種絕對的冷靜與殘忍。
男主人本就足夠難看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了。
“很不可思議對嗎?你以為你們那點小伎倆在聖管局面前能有多大作用?”白袍上的八角十字是由金絲繡成的男人微笑著,抬頭揮起左臂,話語中的重壓愈發沉重,“除了第一教區,聖管局監控著整座聖城!嘖嘖,你那可憐的間諜生涯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
“求……求你……饒了我兒子……”斷斷續續的細微噪音總讓人懷疑是耳朵的錯覺。
“其實我根本懶得管你送出去的那些不痛不癢的情報,畢竟你的產業給局裡的特別預算貢獻了百分之六的份額……但你千不該萬不該,實在不該在聖典期間偷渡惡魔信徒入城!”
話音剛落,他便用兩根手指狠狠地捏住拷問對象的傷口處。
“啊啊啊啊嗷!!!”很難相信這般嘹亮的哀嚎,居然是從這種半死不活的人肺中吼出的。
“我隻問一次——三天前你運進來的那批邪教徒,信奉的是哪個惡魔?總共有多少人?說!否則你兒子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在聖國境內,只要有人敢和惡魔勢力勾結,必定是死罪,而且是連坐性質的死罪。
就算你當時“並不知情”,全是“被動的”、被“裹挾”、被“強迫”了……照樣是罪該萬死。
督查大人使了個眼色,一名聖殿騎士立刻站在了年輕人身後,手掌從後穩穩抵住心臟部位。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當時把他們送到預定位置後,才發現車廂全空了!”因劇痛好似被打了一劑強心針的家主開始撕心裂肺地大喊起來。
充當臨時審訊官的男人隻細細注視了叛國賊已然崩潰的神態不到三秒,便興致全無地放開了對方。
“看來他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真是他媽的浪費時間。”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竟然準備直接扭頭就走。
“閣下……閣下……求您放過我兒子,咳咳……他和您在上個月的、的舞會上曾有一面之緣……”
自知必死的父親盡力地低下頭顱,不停地為兒子懇求著寬恕。
如此感人淚下的戲碼令貝爾維絲都不禁眼眶微紅。
“……哈哈哈,你們這種最低級的暴發戶也配和我論交情?真夠惡心啊。”然而督查大人卻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是笑眯眯地吩咐手下:“全殺了,別忘了收拾得乾淨點。”
“頭兒,那個女的怎麽處置?”
“誰?哦……那個被卷進來的平民啊,又不是誰家的千金,就隻好抱歉讓她死得沒那麽痛苦吧。”
“……得令。”
“收拾完這邊後,你們繼續去找,懂了嗎?”
“是!督查大人!”
余下的聖殿騎士們衝他離去的背影整齊地鞠躬後,立刻開始“著手善後”。
哭號、座椅摩擦地面、戛然而止的咒罵、軀體重重摔在地上。
貝爾維絲意識到自己也即將要“被處理”了。
她慌忙地用盡所有力氣去掙扎。
可惜她的掙扎在聖管局特製的拘束刑具面前實在是不值一提。
於是她突感後心窩傳來一陣酥麻的刺痛。
就仿佛被一隻黃蜂蟄咬……
距上一次時隔還不到一天,貝爾維絲便體驗到了人生中的第二次死亡。
值得慶幸的是——至少大部分人都未曾有幸體驗過。
是否、還會有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