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大巴沒有柔軟的座椅,也沒有遮光的簾布,座位也並不多,就像是為了鄉民,除去了繁瑣。
正因如此,張顯忠三人才能在這擠滿了人和物的大巴車上,找到了個可以喘息的一角。
把背簍放下,放眼一看,這車裡,基本都是熟人臉,除了在最前面開車的司機和門口守著的大嗓門售票員,這趟車裡也沒幾個青壯年在,都是些老的小的。
幫自家婆娘也放下背簍,兩人摟著張兆靈倚靠在車窗旁,或許是因為最近下過雨,路上有些泥濘,行駛途中大巴顛簸了幾陣。
而每到這時,車裡總會響起幾聲謾罵,這倒不是因為車裡有什麽人發生了爭執,也沒誰責怪司機師傅,那幾聲謾罵,針對的也只是這剛下過雨的泥濘。
也沒多久,在張兆靈快要睡著的時候,大巴車停在了往城裡走的路上,這車也不是首末直達的。一般來說,要是路上有人招手,司機師傅也會本著好心,靠邊停下,在沒有超載的情況下,多拉上那麽幾個。
這時,趁著這個歇息的間隙,張顯忠也看了眼其他人背簍裡都是帶的些什麽。
一眼看過,因為都是一個地區的人,張顯忠在看過那裝東西的口袋,便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麽。
比如那坐在座位上佝僂老太,身旁的背簍裡裝了個白色的大布袋子,打結的地方還擰了個球,臉朝著那一方,遠遠地就能聞到一股粉質的清甜味,再加上那背簍裡又掛了不少白的粉狀物,不用說,裡面裝的,肯定是糯米粉。
而其他的,則大多是些新鮮的瓜果蔬菜,少的還有背陳米,帶活鴨大鵝的。
張顯忠心想,看來大家目的都一樣,都是去城裡趕集,想賣賣貨,改善下家裡的生活的。
他也在心中慶幸,張顯忠心想,這車裡都沒人帶活雞,看來今天能多換點錢,能早點賣完,早點回家了。
雖然是這麽想,但張顯忠心裡還是記著的,他把那佝僂老太帶著糯米粉的畫面記著的,他知道,那背簍裡要是裝的糯米粉,可不下四十斤了。
年紀那麽大,兒女也不在膝下,看這樣子,恐怕男人也不在了,就是這樣,也還要吃著苦繼續生活。
張顯忠在想,等自己老了,會不會也像那樣,都七八十歲了還要為了一點吃喝,去磨那麽多的糯米,背那麽大一袋去趕這麽遠的路。
他也在想,要是到那時還能和婆娘攙扶著過,吃苦也算不上什麽,可要是,到那時,自己或者婆娘,哪個要是先走了......隻留一人獨活。
那麽大歲數還過得這麽苦,張顯忠覺得,即使是自己先走一步,等自己死了,看著婆娘還呆在這鄉裡遭罪,那畫面看了,心裡也肯定過不得。
但是還好,還好自家娃發展得好,能在那比縣城還大上許多的地方過活。
以後再怎麽的,自己兒子兒媳那代也肯定能在城裡站上跟腳,到那時,娃娃也能上好學校。
等娃娃把書念好了,也就不用像前代人這樣過苦生活,只能做些體力活,到時候也就能坐在辦公室,吹著空調翹著腳,輕輕松松地過上好日子了。
說不定,以後等自己這代人老了,還能去城裡養老。
慢悠悠行駛的大巴車上,即使是靠在窗邊也感受不到幾絲涼爽,又因為升起的太陽,車裡也開始悶熱起來。
在這氣味交雜的環境下,張顯忠用他那帶著傷的臂膀,護著身後的背簍,另一手則摟著一老一小,
漫長車程所帶來的疲憊,使得睡意攀上了張顯忠三人的眼瞼。 兩老一小,就如同其他乘客一樣,也漸漸地睡著了。
直到大巴再一次顛簸,才使得其中一小撮人醒來,張兆靈看了看熟睡的爺爺奶奶,向周圍看了看,也沒看到自己能說上話的面孔。
於是無聊的張兆靈又開始逗弄起背簍裡那些焉嗒嗒的母雞來。
倒不是因為張兆靈貪玩,而是因為他知道車裡悶熱,母雞們擠在那小小的空間裡喘不過氣,看起來無精打采的。
這樣下去,等到了縣城,母雞們就沒了好賣相,那城裡的叔叔嬸嬸們買東西都愛買新鮮的,挑精神的。
焉嗒嗒的母雞沒人買,到時候爺爺奶奶又會在那大太陽底下,繼續曬著太陽。
再一個,則是因為出門前,爺爺奶奶說過,這車上人員混雜,有些好吃懶做的人,總喜歡趁別人不注意,偷走別人的東西。
現在爺爺奶奶睡著了,那自己就要好好守好,守好自家的財務,不能讓壞人偷走。
因為這些原因,張兆靈才一改平日裡的安靜,他從小竹簍裡拿了朵乾蘑菇,握著小柄去刮弄那些半閉著眼的母雞,直到它們徹底睜開眼,顯得精神幾分,他才停下手裡的動作。
也就在這時,從旁邊伸過一隻手,突然就逮住了張兆靈的手腕,張兆靈的手腕被那隻乾瘦的大手,死死地卡著。
“哈哈,倒是有點意思,沒想到,在這小小的鄉鎮,居然還能見到個災星。”
“轉過頭來,讓老子瞧瞧。”
聽了這話,張兆靈本能地就往聲音的來源瞧去, 氣鼓鼓地,瞪著一雙眼,奶凶奶凶地仰著頭,往上望去。
張兆靈原以為說這話的是自己村的人,因為在他的記憶中,只有村裡那些人才會這麽沒禮貌,當著自己的面罵自己是災星,是髒東西。
平時跟著爺爺去其他村走親戚,都不會有人這麽直白地罵自己。
只有在桃樹村,才會有人指著自己取笑,說自己是死人幫忙接生的,說張家有這麽個娃,肯定要倒大霉。
說這些話的人,臉上雖然是笑著的,可時間長了,張兆靈也懂得,那些人的話裡,夾帶的不是好意。
所以,在聽到這話的時候,張兆靈氣得瞪起了眼,他也不是個沒禮貌的孩子,可要是遇上了沒禮貌的人,再小的孩子都會生氣。
“你說哪個?你這個乾巴巴的老豇豆。”瞪著眼,臉頰氣鼓鼓的,張兆靈對這個卡著自己手腕的陌生人,沒好氣地罵道。
張兆靈往上看去,見不是熟面孔,言辭又匱乏,找不到能罵的詞匯,只能根據對方的外貌特征,撿了個自認為最有利的還擊。
卻不料對方聽了,哈哈大笑,也不知那笑裡笑的是什麽,可張兆靈覺得,那笑裡,倒也沒捎帶多少像其他人那樣的惡意。
這個人,好像只是單純地因為看到了什麽有意思的東西而笑著,那伸出的手,也在張兆靈口頭上的還擊後,很是自覺地收了回去。
“小小年紀的,這麽凶做什麽?”這人笑著,隨後又變了臉,臉上的笑意被一種瘮人的麻木所代替,整張臉就像是木頭雕出來的一樣,沒有一點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