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再硬也扛不住溫情，李蘭做事雖然魯莽，又時常表現得不講道理，但她終究是個普通人，她能感受到張顯忠那辛辣話語裡的藏著的愛。

　　雖然是爺奶輩的人了，但她終究還是個沒怎麽吃過好貨的節儉女人。

　　是女人，就沒幾個不貪嘴的，推脫了三兩下不成，李蘭便不再去說些什麽，畢竟這都是自家人，再這樣推來推去的，也沒多大個意思，誰吃都是吃。

　　再說了，這豬肉餡的包子雖然金貴，但也並不是真的就像金子一樣值錢。

　　只是對張顯忠這樣的，還扎根在大山上的老人來說，這填滿豬肉的包子，是平日裡舍不得買來自己吃的東西罷了。

　　既然說了要吃，李蘭便對著那拱出紙袋的肉包下了個狠口，一口下去咬了個圓滿，她可不是張兆靈這樣的小娃娃，既然要吃，自然是大口大口的。

　　因為這年頭還沒怎麽普及口腔健康這東西，像是這南水縣周邊的偏遠鄉鎮，基本沒幾個會堅持早晚刷牙的，大多數的人都認為人老了就該掉牙，牙蛀牙爛也正常。

　　就像大多數人的情況一樣，李蘭沒一口好牙，其實她年紀也不大，算起來今年也才五十三，可因為沒怎麽刷過牙漱過嘴，門前牙早早地就壞了。

　　嘴裡塞了個小肉包，還在咀嚼，可腮幫子看上去也一點都不飽滿，看樣子，那嘴裡的情況也同樣糟糕。

　　“吃吧兆靈，你李奶奶也幫著吃了一個，這下，你可不會拉稀粑粑了唻。”

　　張兆靈看著那再一次遞過來的小肉包，他還是搖頭，他知道爺爺奶奶和自己吃的是一樣的，興許更差，畢竟家裡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吃過油水了。

　　人不吃肉心裡難受，知道那不吃肉心裡泛潮的味道，想再勸勸爺爺，可嘴邊卻被小肉包抵上了。

　　要是再張嘴說話，張兆靈知道爺爺一定會在那一瞬間，將包子塞到自己的嘴裡。

　　這事張顯忠可沒少乾，他知道張兆靈是個懂事的娃，可老人就是這樣，常常委屈著自己，將好的東西給娃留著。

　　愛這東西的確很溫暖，可對一些懂事的娃來說，這愛有時會過燙，對他們來說其實更像是一種甜蜜的負擔。

　　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即使是夏天，從小肉包傳來的也開始漸涼了，再加上這塊地方是大道的兩旁，時間一久，那些賣早點的推車就開始收攤的收攤，撤場的撤場，小車輪在地上滾滾，這一來，泥灰也借機卡在了輪胎的縫隙中，在那車輪翻滾的同時也一並被揚到了天上。

　　而這，使得紙袋子裡剩下的那個小肉包沾了些從空中往下降的塵土，眼尖的張顯忠見了，手裡便上了幾分許力道，他正試圖用小肉包撬開張兆靈的小嘴巴，好讓張兆靈快點吃掉。

　　雖然很饞，但張兆靈就是不願意看到爺爺做這樣的事情。

　　人小個子小的張兆靈心很寬很寬，他喜歡分享的感覺，他想爺爺也吃上香噴噴的小肉包。

　　只可惜人小，話也沒有幾斤重量，不管張兆靈怎麽說，張顯忠都聽不進耳朵眼裡，在張顯忠看來，不管是什麽好吃的，只要是最後一個，那都必須得進張兆靈的嘴。

　　到頭來，小的抵不過老的，那小小嘴巴還是被包子皮撬了開來，而這次不同往日，在張嘴的瞬間，張兆靈隻抿了點包子皮，又立馬把嘴給合上了。

　　打了個措手不及，嘴邊還抿著包子皮，張兆靈笑著跑開了。

　　而這時，那肉包的大半都還留在紙袋裡，

肉餡上掛著的汁水還聚在那小小的破口上，半盈未傾，油滋滋的，看上去好吃極了。　　“哈哈，張爺爺，這下你可撬不開我的嘴啦。”

　　捂著嘴，但因為手小，開心的力度又大，小手捂了個寂寞，那笑聲都從指頭縫裡灑了出來。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皮呢?這包子被你咬破了口了，再不吃就真的冷了。”

　　“兆靈，快把小肉包吃了，要是裡面的豬油凝上了，再吃是要鬧肚子的。”

　　“我不要，我吃過了，你看，我咬了一口的。”

　　嬉嬉笑笑，張兆靈正圍著尼農布繞圈跑，逗得尼農布上的母雞左瞧瞧右瞧瞧，也逗著張顯忠跟著繞。

　　你左我右，你右我左，來來回回，抓不到張兆靈的張顯忠隻覺得又氣又笑，一旁的李蘭也不攔著，只是看著爺孫倆在那玩鬧。

　　那歡快勁讓路過的人見了，還以為是家長在哄娃吃飯，因為大多數有小孩的家庭都會有這樣的事情，看見了， 都會發自內心地笑笑。

　　跑了幾圈，太陽升到了頭頂，這天氣也熱，見自家爺爺腦門上滴了汗，又看看那捧著紙袋子捶著腰的動作，張兆靈終於還是停下了自己的小腳。

　　趁著張顯忠彎腰捶背的功夫，一把搶過了那裝著小肉包的紙袋子，張兆靈竟也學著爺爺的模樣，指頭勾起向上拱把小肉包拱了起來。

　　而他又趁著張顯忠張嘴哈氣的功夫，兩隻手使力，又努力地墊著腳尖，一口氣將那破了皮的小肉包，推入了張顯忠的大嘴巴裡。

　　猝不及防，哈著氣的張顯忠差點就被這不大不小的肉包給噎住，但破了口的肉包被用力一抿後，吃起來是有汁水的。

　　那餡裡的肉汁在前方拓著道路，等張顯忠上下嚼幾口，溫溫熱的肉和包子皮就那樣攪和在了一起。

　　一吞，順著汁水，小小的肉包便統統進了張顯忠的肚子裡去。

　　看一眼正偷笑著的張兆靈，張顯忠的眼眶有些濕潤，那大概是被小肉包噎出的眼淚花吧。

　　事情很小，雖然有趣但也並不引人注目，趕集天多得是帶小孩進城賣貨的山裡鄉民，周圍有看的，大多也只是看幾眼，看完便自顧自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去了。

　　其實倒也不是沒有看全程的，那收了攤鎖了鋪子的胖老板就看了，他不只是看，在看的同時，他那手裡還晃著個紙袋子。

　　站在遠處，胖老板好像在想著什麽事，只見他站在原地，就站在那鋪子門口思索了好一陣子，到最後，他就像是做了什麽決定，直直地朝張顯忠三人所在的地方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