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穎板起臉,左手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子,嚴肅問道:“小小年紀不學好,這些不著四六的話到底是誰教你說的?”
王明見到豆穎似是動了真火,連忙低著頭認錯,“沒,沒有誰教我。只是那天我陪著任家主去國子監老祭酒那邊下棋,聽他嘮嘮叨叨說的……”
王明一張可愛的小胖臉上滿是委屈,小嘴癟了癟,似是要哭出來:“豆姐姐,我錯惹。”
吳良暗地裡撇了撇嘴,這小子別看年紀不大,看菜下碟的功夫真正做到了爐火純青,真是活脫脫一個小人精。
豆穎以手扶額,臉上的表情也柔軟了幾分,“算了算了,還是等我以後去找任叔叔講清楚吧。”
“這位是吳良,樞要府的朋友。因為一些緣故,有一些急事要去找任叔叔。”
吳良隻感到迎面一陣微風,一個小腦袋已經竄到了自己面前。王明兩隻手拉著吳良的衣袂上下搖晃,“吳良哥哥你好,我是任少家主的書童,我叫王明。”
吳良剛想俯下身子拍拍他的小腦袋,只聽到王明用幾乎微不可查的聲音說道:“小子我盯住你了,你可別想著近水樓台先得月。”
抬起頭,王明仍然是那一副可愛乖巧的模樣。
這都是些什麽熊孩子!
忽然,原本平穩行駛的船身一陣劇烈搖晃,不過只在片刻之後,船身又平穩行駛了起來。
“怎麽回事?”豆穎皺著眉。
“最近一段時間,京師附近的水域總是出現莫名其妙的亂流。”王明解釋道,“任家主也找了原因,不過沒多大發現。”
“沒有問問湘鼓幫那邊?”梁老捋著胡子,若有所有的問道。
王明回以一個鬼臉,苦笑道:“梁爺爺,你以為湘鼓幫只和你們樞要府斷了聯系麽?這段日子,那群水裡混的泥鰍連任家主的信都不怎麽收了。”
豆穎歎了口氣,“也是我的錯。”
“安心啦豆姐姐,六大家同氣連枝,沒有誰真的會翻臉不認人的。”
一旁的吳良聽得無趣,隻感到眼皮子越來越沉,打了個招呼,就那麽和衣而臥躺在了木床上。
吳良猛然睜開雙眼,自己仍然處在船艙之中,但豆穎、王明和梁老三人卻不見蹤影。整個艙室空空蕩蕩,好像從來只有他一個人。
“這裡可是江底,他們能跑到哪裡去?”
吳良心底一陣發虛,嘗試著喊了兩聲豆穎的名字,但是回答自己的只有空空蕩蕩的房間回音。
這可不像是惡作劇啊。
“你很害怕?”忽然,木箱堆砌的角落陰影中,一個低沉厚重的聲音緩緩說道。
“誰?”吳良第一時間想去拿起床頭的黑鐵棍。但令人驚訝的是,那根黑鐵棍此時居然散發出劇烈的顫抖。圓圈符號中的點點星芒匯聚如耀陽,光芒幾乎照亮了整個艙室。
吳良在那根黑鐵棍的顫抖中,分明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情緒。不同於上次的久別重逢,這次居然是無邊的憤怒。
切齒的憤怒中帶著一種似有似無的恐懼,正在不斷催促著吳良握緊它。
手指幾乎在觸碰黑鐵棍的一瞬間,長棍一端的鐵水纏繞變幻,只在頃刻之間長刀就組裝完畢。吳良閉著眼睛又緩緩睜開,眼眸深處隱約有黑霧流淌。
身影只在轉瞬間就從床榻上一躍而起,
手中長刀刺向黑暗。 卻只聽到黑暗中發出一聲淡淡的嗤笑,一隻潔白的手掌伸出兩根手指。
長刀破風聲戛然而止,那柄足以切開蛇人鱗甲的長刀就那麽被兩根手指輕易夾住,再難往前進一寸。
“這麽多年,雀啄刀你還是沒變。
手指輕輕一彈刀身,一股難以抗衡的強烈震動沿著刀身傳遞到吳良那一雙握刀的雙手,虎口幾欲破裂。
屈指一彈之下,雀啄刀澄澈如止水的刀身彎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一層層鐵水纏繞變化,又變回了那根黑色的鐵棍。
吳良眼眸深處的黑霧緩緩消散,一股巨大的虛弱感伴隨著恐懼湧上四肢百骸,雙膝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那人緩緩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在吳良驚詫的目光中,男人兩手緊貼,與胸同高,掌面向前,掌心向自己。緩緩彎下腰,一躬到底。
“這個世界裡,禮節好像是這樣做的。”
面前的男人,正是吳良自己!
只是不同於喜好黑衣的吳良,他穿了一身白衣長袖。金邊絲綢的料子,玉帶上鑲嵌著一顆漂亮的珍珠,看上去華貴至極。
看著吳良驚詫的目光,白衣吳良呵呵一笑,擺了擺手,“不要在意,我只是喜歡這張臉而已。我如果換其他的臉來見你,你可能就不會相信我接下來說的話了。”
“你到底是誰?”
“你還是不要這麽著急知道這些比較好。”白衣無良負手而立,笑吟吟地說道,“雖然你現在可以使用身體內的一部分厄能,但那些終究只是東拚西湊出來的玩意。”
“至於剛剛的問題,我到底是誰?”白衣無良緩步走到艙門門口,呵呵笑道,“不如把我當作一個夢怎麽樣?”
說著,雙掌用力,猛然推開艙門。
預想之中的大水滿倉並沒有發生,取而代之的是陣陣轟隆聲從門外傳來。白衣吳良朝著自己勾了勾手指,示意吳良跟著他走出來。
艙門外,官船已經上浮到了寬闊的江面上。吳良走到甲板之上,抬眼望向天空。
那真是末日般的景象。
清朗的夜空之下,每一顆星星都清晰可見。但此刻,他們卻擺列成一種詭異的圓圈符號,懸停在紅月的下方。如果有一位學識淵博的觀星學者看到這個景象,恐怕會直接驚呼出聲:眼前的星象完完全全顛覆了人類幾千年以來,所有關於星空運轉規律的認知。
一半的天空被煆燒成了紅色, 另一半則是一望無際的黑色。只見那衝天的紅色氤氳霧氣之中,一個宛如山巒般的巨大影子緩緩抬起一隻腳,然後重重踩在地面上。
吼!怒吼聲驚天動地,連一掛江水都為之沸騰顫抖。
天空的黑暗之中,忽然卷起陣陣烏雲。一個蜿蜒的身影在烏雲中肆意翻騰,扭曲的尖嘯聲穿破雲霄,抒發著那自太古以來,經千年而醞釀的瘋狂和憤怒。
忽然,耳邊傳來人類的痛苦的哭喊和求饒。吳良望向船底的江面,只見那波濤之中,有無數條蛇人的蜿蜒身影一閃而過,朝著群星的方位匯聚而去。
“那,那是什麽?”饒是吳良兩世為人,見到這麽詭異的場景,也不禁心生畏怯。
“那是未來,那也是過去,那也可能是現在。”白衣吳良平靜地說道,“但如果讓你更好理解,這大概就是不久的未來。”
“我想給你提個醒。你要去的京師裡,有阻止這些變成現實的線索。”
“我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幫手。但至少現在,你可以相信我。”白衣吳良呵呵笑著,“我本來有一個更合適的人來做這個事,但你恰好出現在了這一刻。”
忽然,江面的波濤之中躍起一條巨蛇。那巨蛇睜開巨口,朝著小船迎面撲來,似是要直接把二人連同一條船吞入腹中。蛇影越來越近,吳良隻感到那蛇嘴中的腐爛和腥臭味也清晰可聞。
在吳良眼中,那男人的身上緩緩籠罩起一層黑霧,一隻長著鯰魚皮的乾枯手掌從黑霧中伸出,對著吳良最後輕輕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