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多這個時間，毫不誇張地說，別人可能才剛剛開始浪跡的夜生活，而黎星沉平時在家的話早就洗洗睡了。

　即使家裡沒人把時間精力放在她身上，但黎星沉一直都很規矩本分，從沒在外面待到這麽晚，而這幾個一個比一個夜貓子，還不知道要在這兒瘋到多晚。

　因此和他們在小吃街邊簡單吃了點夜宵，黎星沉就提出了先回去，江從也覺有些晚了，依言送她回家。

　其他人一一揮手道別，柯漫漫目光隨著兩人起身離開，什麽也沒說，直到一高一低的背影匯入街上人海，她收回視線繼續吃小吃，看不出來什麽情緒。

　柏代逸和她，雖然基本可以說是從娘胎裡就定下了姻親，但柯家在倆小孩兒不記事的時候去了外地發展，初升高的時候才回北鶴。

　兩個青春期正不服管的少爺小姐一相認，肯定不樂意這種沒一點人生自由的封建安排，一見面就看對方不順眼互掐，唯一的共同想法就是勢必要把這門娃娃親扼殺在搖籃裡。

　所以嚴格來說，本應青梅竹馬的倆人也沒認識多久，但柯漫漫這人特好了解，心情從來都是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生氣就跳起來發脾氣，傷心的話眼淚也是一秒到達戰場。

　這種沒什麽反應的情況吧，還是頭一回見，柏代逸喝了口果啤，心覺這公主的心思真是越來越不好猜了。

　國慶節俱樂部人也多，易霖河這會兒正忙，抽不出來身，從小吃街出去到寬敞的馬路上，江從叫了個車。

　兩個人坐進後座各一邊，中間空著不大不小的位置。

　路程稍遠，車裡沒人說話很安靜，拐過紅綠燈出了擁擠的路段，車子開始平穩行駛。

　黎星沉側靠著座背對著窗外，亮起的路燈由點連成線，與昏暗夜色交替相映，幻作光影在車窗上浮躍，她臉上忽明忽暗。

　一天玩下來身體有些疲累，她生物鍾又早，在車的穩當前行中漸漸起了倦意，不知不覺昏了視線。

　她防備心向來不弱，但想到江從在旁邊，便松了弦，眼皮慢慢闔上。

　這段路上的小憩，黎星沉卻睡得格外安穩。

　身子被輕輕晃了兩下，黎星沉再睜開眼時，車窗外已是熟悉的居民樓，昏黑一團，隻稀稀落落亮著幾窗人家。

　而車內的她，依舊坐在原位，卻不知怎麽，靠在了江從肩膀上。

　江從不自覺壓輕聲音:“到了。”

　黎星沉發了幾秒的愣，從他肩膀上支起頭，睡眼微朦地看他。

　江從付好錢，拉她下了車，沒讓司機等。

　一下車，拂過一陣沁涼的夜風，讓人清醒了點。

　江從一手插兜，一手勾著袋子遞給她，“快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黎星沉沒接，看了那袋子好幾秒後抬眸，眼裡詫異又不解，“你…你把你的內褲給我做什麽?”

　江從:“……”

　“騙他們的你也信。”他自己都笑了，隨口胡謅只是不想讓他們幾個碎嘴八卦的過多追問，“送你的。”

　黎星沉微滯。

　送她的?

　“拿著啊。”見她呆著，江從隻當她是困的，抬了下袋子示意她接過。

　黎星沉隱約猜到了可能是什麽，遲疑地伸手，江從稍往前，直接掛在了她手上。

　從小到大，和所有普通小女孩一樣，黎星沉也會有很多喜歡的東西，櫥窗燈光下漂亮的裙子，精巧可愛的洋娃娃，綴著草莓的奶油蛋糕…

　不一樣的是，她隻偷偷多看幾眼，而不渴求擁有。

　黎家老家在一個窮鄉僻壤的小鎮上，黎阿婆單手拉扯大三個兒子，黎正業是考上大學外奔宜陽最有出息的，而大伯二伯都是務農的，堪夠上溫飽，節儉樸素慣了，錢都是一張一張數著花的。

　那些平常人家裡不足為奇的東西，對黎家的孩子來說是奢侈品，對不算真正姓黎的黎星沉更是可望不可及。

　阿婆寵她，每每問起，她都懂事地搖搖頭，說不喜歡。

　可小姑娘的心思怎麽瞞得住，阿婆心裡也明白，就親手給她做裙子縫娃娃，還會自己種草莓，再去鎮上買來點鮮奶油抹在蒸糕上，想法子滿足小丫頭。

　為了收養她，阿婆把唯一值當的老宅子承諾給了趙惠，大伯二伯家自然不滿，對她也不接納，但是偶爾還是會把堂姐們剩下的衣服物什給她，她就很知足了。

　今天在商店裡看到的那個白色布偶熊，穿著淺藍色的洋裙，系著蝴蝶結，眼珠也是晶透的水藍色，單獨擺在一個展架，被裝飾的燈帶和拉菲草圍繞著，籠在一片柔黃裡。

　縱使黎星沉早就不是會在娃娃面前駐足的小女孩了，可還是被深深吸引了視線。

　忽然聽到江從的聲音，問她喜歡嗎，黎星沉甚至都來不及想，她的潛意識，就讓她不假思索地否認了那份真實的喜歡。

　可現在這個布偶熊，靜靜躺在精致的包裝袋裡，從聚光燈照耀的展架上，到了她的手裡。

　江從說，送給她。

　即便她說了不是很喜歡。

　可他還是留意到她的目光所及之處，也看破了她的口是心非。

　黎星沉說不上來心裡什麽滋味，就好像是，又久違地感受到了阿婆曾經帶給她的溫暖，卻又好像不太一樣。

　喉嚨發緊，有點澀。

　黎星沉舉著手沒有收回，視線低垂，怔了好久。

　思緒回位，她抿了下唇，把被風吹亂的碎發攏到耳後，走到他身邊，將袋子往他手裡還，“謝謝你江從，我不能要。”

　那個商店裡的衍生周邊商品，隨便一個鑰匙扣都上百，這個特殊展覽的熊，價格她都沒敢看，也許對他不算什麽，但對她來說，太貴重了。

　在江從躲開手的瞬間，黎星沉以為他會生氣。

　然而沉默了會兒，他稍稍退開了些，彎下腰撐著膝蓋，尋上她的目光，笑了笑，“怕我對你這麽好，有負擔啊?”

　黎星沉和他平視，沒說話，算是默認。

　“這樣黎星沉，我給你支個招。”少年眼眸漆黑清湛，黎星沉從裡面看到了自己。

　她還是沒說話，但這次在等著他開口。

　江從清了下嗓子，似玩笑似正經地說:“你想辦法喜歡上我，然後把我追到手。”

　黎星沉:“?”

　他笑開，接著說:“到時候我成了你對象，送你禮物不就理所應當了?”

　黎星沉:“……”

　她說不來是驚還是嚇， 往後退了一小步，調低視線，囁嚅道:“你…又開始胡說八道…”

　江從直起身，看著她抬了下眉，沒再出聲。

　黎星沉低頭看地面。

　不知過了多久。

　她歎了口氣，正再要開口，卻被他先一步:“或者…”

　黎星沉頓了下，抬眸看他。

　恰時又一陣風起，和少年的話一同灌入耳朵。

　“你臉皮薄不好意思的話，我追你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