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眾矚目下。

　林亦登上嶽陽樓，眼角余光看向樓外風景，忍不住詩興大發。

　‘忍，待會壓軸！’

　林亦壓下心中吟唱應景詩詞的衝動，走到凝香姑娘的身邊。

　此時。

　凝香姑娘的侍女，早就準備好了紙墨筆硯。

　甚至凝香姑娘素手研墨，那如天工雕琢的側臉，哪怕有面紗遮蓋，也讓林亦有種驚豔之感。

　“有勞凝香姑娘了！”

　林亦朝著凝香姑娘頷首，執筆書寫起來:

　“戲一折，水袖起落;唱悲歡唱離合，無關我。”

　“扇開合，鑼鼓響又默;戲中情戲外人，憑誰說……”

　林亦喜歡古風歌曲，曾每聽到一首這樣的古風曲，都會去背下歌詞。

　去了解背後的創作故事。

　此時，林亦書寫這段歌詞的時候，思緒仿佛回到前世那個戰火連天，百姓水深火熱的時代。

　一個戲子，方寸戲台上，水袖柔婉，昆腔曼妙。

　然家國破碎，山河飄零，孰能幸免?

　位卑未敢忘憂國，都道戲子無情，怎知戲子也有心。

　林亦之所以選擇這首詞，是因為凝香姑娘的曲子，跟這首《赤伶》簡直太像了。

　就好像兩個時空，同為戲子的她們，同經歷過一段悲慘歲月的磨難。

　才誕生了這樣的一首曲子。

　嶽陽樓內外，無數道目光落在林亦身上，沒有人說話，只因……他是林解元。

　一個在鄉試中，以鳴府傳世文章，驚豔整個京城的大才子。

　少年身姿，大儒之資！

　這是崇尚才華與實力的世界，林亦有資格得到他們的敬重。

　‘皇兒認真的樣子，隨他娘……’林允宏心中欣慰，期待林亦會為凝香姑娘作出什麽詞。

　凝香姑娘身世淒慘，本是北境戲曲世家，卻遭妖人殺害。

　本來皇后想將她帶在身邊，她卻執拗的想完成父親的遺志，將昆家的曲道繼續傳承下去。

　而當時皇城教坊司已經關閉，便將她安置在紅袖坊中，做一個清倌人。

　而她也沒讓人失望，一步步走到今天，成為京城名角。

　可戲子終究是戲子……

　“不知道皇侄會作出什麽詞?”滕王一臉的期待之色。

　林允宏微微一笑。

　許久。

　林亦落筆，吹乾上面的墨跡，心中有些疑惑:“沒有才氣?難不成不是古之聖賢的詩詞，無法引動天地才氣?”

　“也對，這歌詞雖然不錯，但終究只是現代古風歌曲，很難跟聖賢的詩詞相比，沒有底蘊。”

　林亦站起身，將《赤伶》的歌詞遞給了凝香姑娘:“凝香姑娘，在下不才，對音律不太懂，這詞你看看合適嗎?”

　“謝謝林公子！”

　凝香姑娘欠身揖禮，這才將注意力落在紙上，低喃道:“戲一折，水袖起落……”

　嗡！

　凝香姑娘才看到這幾個字，嬌軀猛地一顫，瞪大著美眸看向林亦，長長地睫毛顫動。

　似是掛著點點水霧。

　“唱悲歡唱離合，無關我……”

　凝香姑娘此時已經輕聲哼唱起來，聲音哽咽中帶著些許沙啞。

　是的！

　她找到這種感覺了，這首詞才是她想要表達此曲的意境。

　當年縣城攻陷，家破人亡，戰火連天……

　“戲中情，戲外人……陳詞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亂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凝香姑娘已經淚流滿面，眼淚順著白皙的面龐滑落，滴答滴答，一點一滴地打濕紙面。

　她抬頭看向林亦，仿佛這個人就是世間最懂她的人。

　以琴會友。

　知音難覓。

　林亦的一首詞，顫動她的心弦。

　林亦神色柔和地看著凝香姑娘，道:“從你的琴聲中，我聽到的不止是悅耳動聽的琴音，還有它所承載的意境。”

　“我想這首詞，應該適合你！”

　“誰道戲子無情?戲子也有憂國之心……成長在風塵之地，辛酸冷暖自知，希望這首詞，凝香姑娘能夠喜歡！”

　凝香姑娘淚如雨下，哽咽抽泣。

　身旁的侍女上前安慰，輕聲安撫。

　“發生什麽事了?”

　“林解元寫的是什麽詞，為什麽凝香姑娘哭的這麽凶?”

　嶽陽樓內外的文人學士驚詫不已。

　聖子李西洋冷笑道:“風塵女子，稍微遇到點同情她的詞，都會故作嬌柔。”

　“聖子所言極是！”

　“還是讓其他琴道學士來幾首曲子助興，引動才氣，說不定能讓我們文思泉湧！”

　琴棋書畫都屬於術的一種，也是君子四藝，引動才氣並不難。

　林亦看向李西洋，眼中有幾分冷意。

　“凝香姑娘，若是可以的話，待會彈唱的時候，可否改變幾個地方?”

　林亦看向凝香姑娘，詞曲跟意境完美契合，才是一首出色的歌曲。

　“林公子會音律?”

　“不懂，但……會唱一些。”林亦湊到凝香姑娘身邊，在她耳邊輕聲吟唱起了幾個關鍵的地方。

　凝香姑娘臉色通紅，嬌軀緊繃，但隨著林亦的歌聲在她耳邊響起。

　她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林公子懂戲曲?

　這是什麽腔調……真的好美！

　‘好香。’

　林亦示范完後，便跟凝香姑娘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鼻尖還殘留著她身上的香味。

　“接下來交給你了，凝香姑娘，此次文會，願你驚豔四座……”

　林亦笑著走下嶽陽樓。

　身形很快在人群中消失。

　凝香姑娘朝著林亦離去的方向揖禮，萬千感恩藏於心，重新落座撫琴。

　叮~

　彈唱聲起……

　“戲一折，水袖起落，唱悲歡唱離合，無關我。

　扇開合，鑼鼓響又默。

　戲中情，戲外人，憑誰說。

　慣將喜怒哀樂都融入粉墨。

　陳詞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接我。

　亂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凝香姑娘的歌聲響徹嶽陽樓內外，原本嘈雜的文人學士，頓時寂靜無聲。

　短暫的停歇過後，凝香姑娘唱腔一變。

　戲曲世家昆家的腔調，與林亦剛才示范的昆腔相結合的歌聲，驟然響起:

　“台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

　“台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情字難落寞，她唱須以血來和。”

　“戲幕起，戲幕落，誰是客……”

　“你方唱罷我登場。”

　“莫嘲風月戲，莫笑人荒唐。”

　“也曾問青黃，也曾鏗鏘唱興亡。”

　“道無情，道有情，怎思量。”

　凝香姑娘的歌聲漸弱，淚水打濕面紗與琴弦:“道無情，道有情，怎思量……”

　曲終人靜，余音繞梁。

　所有文人學士都感覺一股麻意傳遍全身，怔怔地看著紅袖坊的凝香姑娘。

　席間。

　那些端茶倒水的花魁娘子們，更是嗆然淚下，伏案大哭。

　戲子也有家國情懷，也有為國為民付一份心力，戲子亦有鏗鏘之姿。

　咻！

　聖子李西洋更是猛地站起身來， 目光如炬地盯著凝香姑娘，臉色陰沉的滴出水來。

　他的詞嘲諷凝香戲子之身，可林亦的詞，卻道出了戲子的那股情懷。

　恰好這股情懷……他沒有！

　大衍皇帝林允宏，眸光閃爍，反覆咀嚼那一句‘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這一瞬間，他仿佛再回北境，那一戰，大衍將士與許多民間無名卑微之士。

　跟著大衍將士共同抵抗犯境的妖人，雖不在前線，但卻是他們最值得信賴的後盾。

　莫嘲風月戲，莫笑人荒唐。

　也曾問青黃，也曾鏗鏘唱興亡。

　……

　歌詞出自《赤伶》，感興趣的大家可以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