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日落跌進昭昭星野，早有浮沉的星光佔據了日暮的天穹，好似一瞬之間就過了春夏、進入了遲色荒涼的秋天。

　　刑天城通往北方赤望的官道崎嶇、坎坷，純粹是在山崖之上用人力開墾出來的碎石長路。

　　雖然顛簸、但勝在安全，沒有黃河水道那般驚險，所以一路上都是從刑天、赤望一帶的商賈在進行貿易、流轉。

　　在這邊，夕陽的余暉還散著最後一絲黃昏的光亮、官道上的來往行人卻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沉默。

　　似在迎接，似在緬懷。

　　牛車在陡峭的崖壁邊慢悠悠的行駛著，初始的新鮮感過去，伍天不再折騰黃牛身上的蚊子，米生也不再扣自己的指甲縫兒，甚至連亢奮的陸周都在打著瞌睡。

　　一眾人都昏昏欲睡，只有布十二抱著被裹得緊實的伐蒼刀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或許是少年對未來的憧憬和迷茫，又或許是對自身的卑微渺小而感到哀傷，再不然就是對自己平凡和普通而歎氣。

　　金色的余暉和漸漸升起的月芒打落在少年的側臉，不經意間就照進了少年心海，寫出了隱藏其中愁緒。

　　生如螻蟻，當有鴻鵠之志，命如紙薄，必有不屈之心，一介翩翩少年怎想久居人下。

　　“你好像有心事?”

　　吳所衣惺忪著眼睛，她沒睡著，同樣的她見布十二依靠在牛車的欄板上不免有些好奇。

　　他在看什麽呢?是星星?還是月亮?

　　是哪一顆星星?最大的那顆還是最小的那一顆?

　　是發光的?還是沒有發光的?

　　如果只看星星的，月亮會不會生氣?

　　如果月亮生氣了那該怎麽辦?又或者說他在看太陽?可是太陽已經落下去了。

　　“沒..沒有。”

　　布十二從發呆的狀態中被吳所衣驚醒，看著少女正拖著香腮對她細聲，布十二垂下腦袋亦是輕輕回答。

　　“你在騙我對不對?我剛才分明看見了。”

　　少女圓嘟嘟的臉蛋上有著一點點細小的絨毛，但這卻絲毫沒有對其產生影響反而更讓增添了她的青春活潑，此刻撅著嘴兒，顯然不滿布十二的托詞。

　　“心事怎麽能夠看出來呢?你可真是有趣。”

　　布十二搖搖頭，並不想和眼前的這名少女有太多糾纏，他們之間的關系並沒有那麽好。

　　“我就看得出來，你可騙不了我。”嬌俏的少女顯然有些生氣了，就好像是要為月亮打抱不平一般。

　　“我沒有騙你，我從來不騙人。”

　　布十二摟著伐蒼解釋道，老老實實的，那副認真的模樣一點兒都不似作假。

　　就好像在說眼前這位美麗的姑娘呦，我這麽好的少年郎怎麽會騙人呢?

　　“真的?那你能告訴我你懷裡抱得是什麽嗎?我從最開始就看你一直帶著它，之前說書的時候也是。”

　　“還有，剛才你是在做什麽?看星星嗎?”

　　不知吳所衣是無聊還是怎麽的，她開始和布十二攀談了起來，表現的很有興趣。

　　“是一把刀，生鏽的破刀。”布十二心中一緊，但面不改色“我經常用它來砍柴，這次去赤望城我怕遇到妖怪，自己又沒有什麽防身的東西，索性就將帶上了。”

　　“剛才我沒有看星星，是在看月亮。”布十二末了又補充了一句。

　　“你還會武功嗎?”吳所衣顯得有點驚訝，他看的是月亮。

　　“不會。”布十二木訥的說道。

　　“那你帶刀有什麽用?給那些妖怪撓癢癢麽?”

　　吳所衣捂著嘴兒笑了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她想要布十二看她。

　　“你見過妖怪嗎?我可見過，那些妖怪這麽凶，可是會吃人的。”

　　吳所衣突然將自己圓嘟嘟的小臉堆成一團兒，作出了一個凶惡狀，嚇唬著布十二。

　　“我怕死，遇見妖怪，我就將刀放得和我一樣高，要是妖怪一口將我吃了，說不得也要被刀給戳破了嘴巴。”

　　“若是妖怪先吞的我，有可能與我同行的人還能乘此機會跑掉。”見吳所衣的模樣、布十二覺得這小丫頭倒是蠻搞笑的，不由嘴角翹起，笑了起來。

　　“你笑起來真好看，比我哥哥都還要好看。”吳所衣突然捧著自己臉蛋笑嘻嘻的說道“不過你居然怕死，我都不怕死。”

　　“見..見笑了。”臉上有點發燙、布十二發現自己又被調戲了，趕緊閉上嘴巴。

　　“你為什麽怕死?難道是因為疼嗎?其實我也怕疼。”

　　吳所衣的兩顆小虎牙掀了上去，彷佛有十萬個為什麽在她心中醞釀。

　　“我也怕疼、也怕死。”布十二攤開手，作出一個悲慘狀態。

　　“那你可真膽小，這樣沒人會喜歡你的。”吳所衣的聲音很嬌嫩、像是空谷的黃鸝“她們都喜歡縱橫沙場建功立業的大將軍，或者說飽讀詩書、才華橫溢的狀元、秀才。”

　　“這樣阿，那她們喜不喜歡披甲握刀的小卒、街角村下的教書先生呢?”

　　“我不知道，我沒聽她們提起過。”吳所衣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答道。

　　“那她們可真有趣，不過沒人喜歡我也是正常的嘛。”布十二抓了抓腦袋然後回答著吳所衣剛開始的提問。

　　“為什麽會正常?”吳所衣不解。

　　“不知道，沒人對我說過這些，可能是天生的吧。”

　　“天生的?那你想做一個大俠嗎?”見布十二不吭聲了，吳所衣又對著布十二追問“做一個大俠的話就會有人喜歡你了，像我哥哥一樣，他就有好多好多人喜歡他。”

　　“大俠?我不想做大俠，也做不了大俠。”布十二連連擺手，隱藏自己“大俠都是酒量如海、武功高強之人，我喝不了酒、更不會武功。”

　　“誰說大俠就一定要會喝酒的，就像我，也是個大俠，不..女俠。”吳所衣昂著小巧的下巴“只要一年，我就十七歲了，到時候我爹爹就會允許我去闖蕩江湖，再過兩三年我就名震江湖了。”

　　吳所衣得意的看著布十二，捏著自己的拳頭向他炫耀著。

　　“哦..恭喜你。”布十二並未生出太大的興趣，隻當是少女偶爾無趣給自己添得一分樂趣罷了。

　　“你是不是討厭我?”吳所衣皺著眉頭“我看出來了，你不用狡辯。”

　　“你長得很可愛，又沒有架子，我怎麽會討厭你呢。”

　　“我們只是不熟罷了。”

　　布十二暗自抹了一把汗，自己表現的有這麽明顯嗎?還是這丫頭的洞察力太強了?

　　“我們還不熟嗎?我聽過你講書，看過你失戀，我覺得我們是朋友了。”吳所衣很傷心“我也是知道你要去赤望城，所以才特意來做牛車的，你看我還換了一件好看的衣服。”

　　說著她輕輕的轉了轉自己的裙子，沒有唇角的那幾根胡須，她真的看起來很可愛，很漂亮。

　　“哪有這樣就成為了朋友的呀?再說了我沒有失戀。”布十二啞然失笑。

　　“你失戀了啊，那個叫夏耳朵的甩下你，跟張齊正那個家夥走了。”吳所衣很肯定。

　　“她只是有她的事情要去做罷了，她剛才說了今晚刑天城的院長和師兄、師姐們會為她慶祝，這對她來說很重要。”

　　布十二說道，看不出什麽情緒。

　　“好了，我們不必討論這些東西，多無聊啊，人生嘛，就是這樣的，沒有人可以陪伴到永久，她和我的路分出不同軌跡，走散也是理所應當的。”

　　“才不呢…要是我才不會那樣做。”吳所衣否定道。

　　“所以說你還小呀，還不懂的，等你長大些你就知道許多東西之間的取舍了，更何況…總之沒有這麽簡單罷了。”

　　“耳朵的選擇是正確，我知道她想要什麽，人性亦是如此，而我在她的生命中是必須要被他人所取代的。”

　　布十二看著天真的吳所衣不由一陣好笑。

　　“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甚至有可能比我小。”

　　老成的布十二讓吳所衣不由鼓起了腮幫子。

　　“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見布十二又沉默了，吳所衣想了很久“那個耳朵為什麽要讓別人取代你?是你不夠好嗎?”

　　“是我不夠好！”布十二點點頭。

　　“哪裡不夠好?我覺得你很好呀！”

　　“懦弱、貧窮、無能。”布十二沒有敷衍，認真的回答道。

　　“你為什麽會懦弱?為什麽會貧窮?”

　　“因為無能。”

　　“那為什麽又無能?不能讓自己有能起來嗎?”

　　“我不知道怎麽去做，我沒有方向，我也找不到方向，我找了很久，依然找不到。”布十二低聲道。

　　“那要我幫你去找嗎?”吳所衣拍拍胸脯“你是我的朋友，我應該幫你，我看你一直都不是很開心。”

　　“不用，找不到也是我人生中應該經歷的路程，只有我自己能夠幫自己，又或許找不到就是我的方向。”

　　布十二拒絕了她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