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正要解釋,身後的一個後生,手挎著一個黑色皮包,跳了起來罵道“我家裡祖墳都被刨了,你讓我安靜,怎麽安靜!”
“對啊,這都報案多少天了,你們有交代麽!有麽!”另一個情緒激動的婦女,喘著粗氣,抹著眼淚說道。
“安靜!安靜!”老者的聲音顯然有些吃力了,臉色像是吃了芥末一般,紅裡透青,跺著腳吼道。
那兩人嘟囔著消停下去了,魏武聽到這話之後也霎時覺得掛不住面子,反而先賠不是道“抱歉,是我們局裡辦案不利!我先給大家賠個不是!”
老者看起來多半上過幾天學,雖然衣衫有些襤褸,頭髮有的也結成一塊,但說起話來卻很有水平,“抱歉了,警官,我們是尚莊的村民。我是村長,我們也是有苦衷,不然也不至於如此!”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魏武也能理解。
“這樣吧,”魏武上前扶著老者邁上了台階,“村長留下來和我們做筆錄,其他人就先散了!我們會負責到底的!”
“散了吧,散了吧。”小劉接過喇叭,驅散了眾人。
一行人等相互攙扶著走遠。
魏武心中暗暗納悶,怎麽自己沒聽說有這個案子呢!
抬眼問了問剛來的小劉“小劉,你接到過這位老人的報案麽?”
“不是他,我記得是一個姓王的警官,我們說完以後,他就讓我們回去了!”老者急忙說道。
魏武一拍手,像是切洋蔥辣到眼睛一般,五官擠在一起,用右手拍著額頭“王德順啊!王德順!又是他!”
“您請坐!老先生!小劉你來記筆錄!”魏武很恭敬地說著,然後跨著大步,就要去找王德順算帳。
王德順這個當了五年的警員,不但槍技,辦案速度沒隨著年紀增長,反而體重倒是漲了起來。
他就像一頭吃飽喝足的肥豬,側著臉趴在桌子上,臉被擠得只有巴掌那麽大,正安然自得地打著呼嚕呢。
“王德順!”魏武湊近他的耳朵,嚇得他一哆嗦。
嘴巴裡的口水在驚醒的瞬間流了出來,“怎麽了,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別人都堵在門口了,你還在睡啊!”魏武真想衝他那胖臉給上一拳。
“害!嚇唬嚇唬就沒事了,我夢裡還尋思誰家辦喜事呢!魏Sir!”王德順用他那胖手,揉了揉被擠得只剩一條縫的眼。
魏武卷起桌上的報紙朝他頭上,嚇唬著來了一棒子“以後出去,別說你認識我,還有上周的盜竊案怎麽樣了啊!”
“你自己往裡面看嘛,上午就抓回來了,待會送法院去了都!”魏武拿他沒辦法,看他那肥嘟嘟的胖手,真想咬他一口。
“那我怎麽聽說前幾天有個老頭來報案啊!”魏武雙手撐在桌子上,接著質問道。
“魏Sir,那種案子無關緊要,根本沒有立案必要,所以我就當故事聽了!”談笑之間,胖子臉上的肉不停地抖動。
“原來如此啊!”魏武氣得牙癢癢,揪著王德順的耳朵,一把從工位上薅了出來“那我帶你去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無關緊要的小事!”
“啊,疼!疼!魏Sir!”胖子扭著屁股一搖一晃地出去了,逗得隔壁的鄭曉捂著嘴笑。
“就是他當時聽我們報的案!還說讓我們回家等著。”老者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
“哎呦,我知道錯了,您老可別添油加醋了現在!”胖子痛苦地哀嚎著。
“小劉,
起開,讓他來做筆錄!”魏武一把將胖子摁在了凳子上。 “王哥,那對不住了哈!”小劉捂著嘴,偷摸地笑。
魏武自己則往桌子上一坐“老人家,您繼續說您的。”
老人摸著腦袋想了半天“我剛剛說道哪了?”
“哦,您說道那個墓裡有個明代的官窯被偷了!”小劉提醒道。
“對!這群盜墓賊不光是偷了葬品,還把咱們祖宗的骨頭給挖了出來,藏在那半山溝裡的破屋子。”老者越說越激動,那口氣差點就沒喘上來!
“您慢點,您當時也沒說得那麽嚴重,您就說了墓被盜了,誰知道骨頭都晾出來了!”胖子一手寫道,一手比劃著。
“不僅僅如此,還有更絕的!”老者氣得嘴巴都紫了。
“就昨天晚上,老金家剛剛下葬的閨女就被人給偷走了!你說,這事傳出去,多丟我們村的臉!”
“您喝口茶!”小劉雖然年紀小,對這些風俗不懂,但還是咬著嘴唇同情地安慰道。
老人“咕嚕咕嚕”,一下子連茶葉也喝個底朝光,接著抱怨道“你說,這不是讓人騎在我們脖子上拉屎麽!這讓我們怎麽忍!”
“對呀!”胖子這時候裝起了正義。
“那你之前怎麽不說對!別怕,老人家,您先回去,我們待會就去!”魏武惡狠狠地朝胖子後腦杓來了一巴掌,然後縱身一跳,衣服一抖,鑽進了局長辦公室。
“是不是你向魏Sir舉報我的啊!”胖子艱難地翹著二郎腿,企圖增加點氣勢,質問著小劉。
“王哥,我哪有,您都看見了,是那個老頭說的嘛!”小劉噘著嘴,手別在背後,有些委屈地說道。
“這下好了,又有事幹了!”胖子筆一摔,歎了口氣。
“啥事啊!你倆擱這討論!”鄭曉拍著他倆的後腦杓就過來了。
鄭曉呢,局裡的老人了,四十八歲,也是隊裡唯一的女人,曾經也是出了名的破案快,本來這刑警大隊的位置該是她的,她嫌累,也就沒接下這擔子。
“曉媽啊!您自己看吧。”胖子垮著個臉把筆錄給遞過去了,但心裡卻頓時覺得安穩不少。
而魏武這頭呢,正磨著他爸的老同事——張中正,張局長呢!
“張叔,你看這又來案子了,您可是說過,再有大案子的時候,就給隊裡多派個人的哈!”魏武歪著腦袋,開心地舔了舔嘴唇。
“小魏呀,那個我今天不舒服!頭疼!”張局眉頭一鎖,雙手按著太陽穴,又開始故技重施。
“那我幫您按按!”說著,魏武就要衝過去。
他張叔見狀,立馬頭不昏,眼不花了,“哎呀,你也知道,現在各個部門都人員緊張,不是我不願意呀,小魏!”
“可張叔,我們隊裡加我,才一共四個人呀”魏武瞪著雙大眼,用手指頭比劃著,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就這!我和你說,還都算多的呢!”說完,他張叔撇著臉,也氣上了。
見魏武還不死心,又指著他鼻子說道,“你看看,我給你留的那幾個,可都是精英,你還不滿足!”
魏武有些不甘心,反駁道“除了曉媽,哪個可以嘛!”
“那,那王德順,雖然懶,但在足跡追蹤這塊,局裡有人比得過麽!鄭曉更別提了,罪犯側寫這一塊,更是了不得,至於小劉,還是個新人,那你就帶帶他唄。”張局急了,跺著腳,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般地說道。
魏武在他張叔面前就像個孩子,如同小時候要糖吃一般,嘀咕著“那你不是之前答應我的嘛。”
“好啦,好啦,下次我一定答應你。想當年,我和你爸,就兩個人……”張局走了過來,哄孩子一樣拍了拍魏武的肩膀。
“好!打住!”薑還是老的辣,魏武可不想再去聽什麽故事了。
他身子向後一傾,兩步一跨,就出來了,有些沮喪地看著胖子,將車鑰匙一扔“走吧,胖子!”
“那小劉,曉媽呢?”胖子問道。
“都去唄!”魏武有些不耐煩地回復。
“看樣子,又被他張叔套路了!”曉媽笑著伏在小劉耳邊說道。
“胖子,你這車開得不穩啊!”坐在副駕駛的魏武,剛剛的氣還沒消,頗為不滿地問道。
“這可賴不得我!這路不平,總不能怪車開得不好吧!是吧,曉媽,小劉!”胖子扯著嗓子,頗有暗示性地回答。
“你可開好你的車吧,別開過了!”曉媽衝著前面喊道,就像看著自己曾經年幼的倆孩子一般。
由於尚莊在鄉下,路也自然就泥濘些,兩旁開滿了橘黃色的小花,和各種野菜,偶爾也能瞥見一個顏色奇異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那小花呢,用方言說,就叫“婆婆丁”,摘來泡茶喝,亦或是做餅也是極好的。至於學名呢,就叫蒲公英,要是到秋天的時候,黃色的花瓣就成了棉白色的絮,風一吹,就飛了出去,如同這黃土地裡的人,飛到哪裡,就在哪裡安家。
而那野菜,這裡方言叫做“苦菜”,鬧饑荒的時候,也救過不少人。城裡人每到踏青的時候,都要來特地采摘,炒著吃,剁成餡吃,都是極香的!中藥裡稱之為“敗醬草”,具有解熱消炎的作用。
胖子看著這麽多野菜野花,無人問津,反倒感歎起來了“這麽多婆婆丁,苦菜沒人采,多可惜,那包的包子,老香了!”
“等案子破了,我也來摘點,到時候我給你包包子!”曉姐看著一路的風光,頭探出窗外。深春暖暖的風,拍打在臉上,就如同靠在軟綿綿的羊毛上。
“不瞞你們說,本來啊,我下午還打算帶著一大家子出來踏青呢!”魏武將手伸出窗外,企圖抓住風,看著喜鵲嘰嘰喳喳地飛過,心中也終於是有些滿足。
車子越往前開,路也就越窄,也就越泥濘,兩旁的柳樹,楊樹也就越多,尤其是這柳樹,像雞爪一般扭曲著。
“你開的地方對麽?”魏武看著車窗外有些好奇。
“我人腦地圖,可不是開玩笑的!”胖子略顯吹噓地說著,卻突然來了個急刹車。
魏武一個沒注意,額頭撞到了擋風玻璃上“靠!你在幹嘛!”
胖子沒有理會,下車用手比了比,衝著車裡面喊道“這木橋太窄了,開不過去!”
曉媽和小劉興致倒是突然高了起來,他們不喜歡坐在那個悶罐頭裡,汽油味和車漆味,就讓他們夠嗆了。
這河裡的水很清,看著也不深,約莫連半米深的高度也沒有,離兩旁堤岸也就三四十厘米的距離。
鵝卵石無序地躺在河底,綠色的水棉從夾縫之中延伸出來,仿佛河神媽媽的頭髮,不過,差強人意的是,這發絲的顏色似乎並不像春天一樣討人喜歡。
小蝦米腳上如同安裝了彈簧,在鵝卵石和水棉之間跳來跳去,偶爾也會有巴掌大的魚從這裡遊過來。
“曉媽,我抓到了條小魚!”小劉穿著製服,趴在岸邊,一隻手高舉著剛剛捕獲的戰利品,另一隻手又在水裡摸索著什麽。
“看到啦,那兒還有一隻呢!”曉媽彎著腰,雙手放在膝蓋上。
那隻笨魚,躲也沒躲,小劉一伸手就抓住了。
魏武沒心情和他們在這抓什麽魚,他和胖子眺望了四周,青色的田野一望無際,在遙遠的盡頭,有著一排排看著很小的村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嘿!那裡有個人在拔草呢!”胖子指著不遠處的一塊田地說道。
“我去問路了!你們等著我哈!”
“我也去!”魏武說著,兩步就追上了搖頭晃腦的胖子。
曉媽和小劉則順著河流向上走。
“嘿,那有條死魚哩!”說著,小劉就要俯下身子。
曉媽一把抓住小劉的胳膊,解釋道“死魚可不敢亂吃,會生病的。”
“也對哦,不過,曉媽,你看,那裡還有兩條死魚呢!”小劉指著河對岸,兩條死魚浮在水面上,露出了魚肚白,像是即將佛曉的天空。
“多半是莊稼人不小心灑了農藥,我看把這兩條也扔了吧。半死不活哩!”曉媽老道地說著。
兩條笨魚先是側著身子漂浮,任憑水流衝刷,接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翻了身子,一頭鑽進了水草。
因為靠著河流,田壟間狹窄的小路,泥濘而又粘稠。
一腳一個坑,烏黑的皮鞋也發灰了起來,胖子喘著粗氣,雙手放在嘴邊,呈喇叭狀,喊道“老人家!您知道尚莊怎麽走啊!”
老人家彎著腰拔草,像隻烏龜匍匐在地裡,隻稍稍露出一個龜殼。他挺了挺腰,擦去了頭上的汗,向胖子處定睛看了好一會兒,用握滿野草的手指著遠處的村莊喊道“順著田壟間的小路往前走就是了!”
“得了,汽車開不進來了!”胖子說著,調頭衝著曉媽小劉喊道“曉媽,小劉,快過來,車子進不去!”
“哎,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魏武歎著氣,先行一步。
這條小路上的腳印很少,兩旁的麥子都莫名地向外傾斜著。
田地裡孤零零地散落著幾座被盜過的墳,四周的麥子也都被糟蹋了,遠處的稻田裡一隻肥大的野雞鳴叫著飛起。
曉媽指著野雞說道“我們小的時候,野雞最喜歡在墳頭旁築窩,通常有墳頭的田地裡,收麥子的時候都能撿到野雞蛋呢。”
“我記得我奶奶之前也撿到過,那個蛋吃起來老香哩!”小劉提溜著褲腳,有些激動地說著。
“這隻野雞很有可能家被人給挖了!大白天不容易看見的,多半在傍晚出沒。”曉媽憑借著年齡的優勢分析道,繼而踮起腳眺望著遠處一座被挖開的墳墓。
從田埂裡出去,路就平坦多了。泥濘的黃泥巴,變成了有些烏黑的硬土地。這地裡面和著冬天燒過的煤,無論雨雪,都不會變得泥濘,跟城裡那柏油馬路差不多。
胖子擦著汗,在地上跺了跺鞋上的泥,喘著氣問“這人呢?怎就一個小孩?”
“你是不是傻!人家步走回來,能比得了你開汽車!”魏武說著,一手插在褲兜,一手指著小孩喊道“小朋友!過來!叔叔有事問你!”
那小孩,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紀,在房屋前的那片油菜花裡,正捉著蝴蝶呢,看到魏武一行人的樣子,還以為是壞人,光著腳丫子就跑回家裡了,還不忘把門栓上。
“嘿!你看這小屁孩!不識抬舉!”魏武正對著太陽,指著他罵道。
胖子“噗嗤”一下,沒忍住,“小孩都這樣,你嚇著他了!”
“我這樣子不正經麽?”魏武轉過身,質問曉媽和小劉。
“快走吧你們!”曉媽在後面笑著催促道。
走了二十多家的模樣,終於撞見了一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