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初,南方旅遊名勝,月琴古城。
夜幕籠罩下的古城,燈光照亮寬窄不一的街巷,伴著映在五花石板上反射出來的光芒,勾畫出一幅縹緲如夢幻的夜景。
酒吧街上燈火通明,由於是元旦假期的緣故,各家鋪子的生意都出奇的好,推開任何一家酒吧的門,都會不約而同地傳來駐唱樂隊的悠揚歌聲,還有不絕於耳的碰杯和歡笑聲。
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家清吧例外,這裡人不多,也很安靜。
街尾的琉璃咖啡吧的二樓露天平台上,盡管寒風不歇,但依舊零散地坐了幾位客人。
晚上室外的氣溫大約只有五六度的樣子,每張桌椅的旁邊,都擺有一個高腳取暖器,既有亮光,又有恰到好處的溫暖。
露台一角,秦川斜靠在沙發椅上,手裡捏著煙,抬頭仰望繁星點點的夜空,眼神迷離。
青煙從指尖緩緩升起,嫋嫋纏綿飄向墨藍色的蒼穹,努力追逐撩人的月光。
他沒有打開身邊的取暖器,桌上除了一杯已經冷卻的咖啡外,還擺著一小瓶二鍋頭,這是白天在路邊小店裡買的。
他不時拿起來喝一口,以驅散身上的寒意。
口袋裡的手機嗡嗡震動,他拿出來看了看,很快回了一條語音:“這幾天放假,在外面旅遊。”
對方似乎秒回了他,他又繼續回復:“明天就回去,然後嘛,睡覺倒時差。”
剛放下手機,隔壁桌突然有人“呵”了一聲,伴著少許不屑。
聽聲音,應該是個女人。
他當然知道,人家這是在笑話他,在國內旅遊,回家後居然還要倒時差。
不過他也懶得去解釋,更沒有轉頭去看到底是誰,很快又恢復了剛才坐姿。
古城的夜色驚人的美,此處位置臨近月琴海,月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仿佛觸手可及,而遠處隱藏在黑暗中的雪山,也被蒙上了一層無形且神秘的面紗,這種遠離塵囂的氛圍實在太過輕松寫意,他都忘了現在到底是晚上幾點,甚至連手裡的煙都懶得去吸。
正在出神之時,隔壁桌那個女人的手機突然響了。
但她沒有接,任由鈴聲連續不斷的響。
秦川的眉頭微皺起來。
擾人清夢,你倒是快接啊......他暗自嘀咕。
她似乎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拿起手機:“爸爸……你不要管我在哪裡......我不回去,這事絕對沒的商量!請你不要再說了,就這樣吧!”
她帶著怒氣,掛斷了電話。
秦川終於沒忍住,轉頭看看她。
借著月光,以及周圍取暖器的橙色亮光,能大致看清她的容貌。
她大約二十三四歲的樣子,扎著高馬尾辮,身穿藍色衝鋒衣,眼睛大而明亮,腰杆子挺的筆直,整個人透著一股子幹練和利索勁兒。
“看什麽!”她朝他一瞪眼。
對方的態度並不友好,秦川也沒介意,坐直了身體後,問道:“嗨,聽你的口音,是紫田人吧?”
她瞅瞅他,沒有回答。
“我也是紫田的,咱們是老鄉,”他笑了笑,聲音裡帶上紫田當地純正的方言,下一秒,又躺回椅子上。
“喂,老鄉,來支煙,”她問他要煙,“我的抽完了,不想出去買。”
“自己拿吧,”他把煙盒扔過去,啪的一聲,準確地落在對面桌上。
馬尾辮女孩兒的手指纖長,抽出一支萬寶路,點燃後輕輕吸一口,
又將煙盒扔了回去:“謝謝。” “不客氣,”他還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一隻手枕著頭,另一隻手捏著煙屁股,兩條長腿大剌剌地伸在桌子底下。
盡管那個女孩子有一張驚豔的面孔,但秦川也沒想著上前搭訕。
他懶散的模樣,倒是引起了對方的些許興趣:“喂,老鄉,你夜觀星象那麽久了,看出點什麽名堂沒有?”
隔著桌子的對話,她的聲音裡透著揶揄。
把抽了沒幾口的煙塞進玻璃煙缸,秦川輕輕搖頭:“瞎看看,這樣美的月光,很久沒見了。”
“是嗎?”她也抬頭朝天望了望,然後又問:“你不會是剛出獄的吧?”
“沒有,怎麽可能呢,你看我像壞人嗎?”
“不像,”她打量著他,又注意到他身邊的旅行包,補充一句:“倒像是個流浪漢。”
“好眼光,在下確實已經離家多年,”秦川朝她豎起大拇指,“剛才突然聽到了鄉音,倍感親切。”
“流浪漢,你不也是紫田人麽,為什麽不回家?”
“別說我,你也沒回家,不是麽?”他暗指她剛才接的那個電話,又咧嘴一笑:“獨自來月琴遊玩的人,如果不是為了尋找豔遇,就是帶著不為人知的故事,因為這裡的每一塊石板路都是寫有故事的。”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秦川朝她撇了撇嘴:“你不是警察,管的還真多。”
她沒來得及接話,手機又響了,這次她倒是很快接通了,聲音也柔和了些許:“小妹,還不睡?”
電話的另一頭,似乎是個小女孩兒,清脆悅耳的嗓音就算隔著老遠也能聽到:“現在才剛剛九點,睡什麽睡呀,我說大姐,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家?”
她秀眉一皺,握著手機站起來,走遠了兩步,秦川只能斷斷續續的聽到兩句:“回什麽家?換了你,你想回去嗎......算了吧,我可不敢告訴你我在哪兒,你出賣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還說沒有?上次我在杭城,就是你給爸爸媽媽告的密……還敢狡辯,我不和叛徒說話,先掛了!”
很有意思的對話,秦川聽的忍俊不禁,呵呵笑了兩聲。
“很好笑麽?”掛了電話後,她慢慢走向他的桌邊,站在離他兩尺的地方,不帶情緒地問。
“挺好笑的,”秦川還是躺在椅子上,眼中帶著調侃:“你是在故意躲著家裡人吧?”
“我們不熟,沒有義務給你解釋,”她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從煙盒裡又摸出一支萬寶路,自顧自點上。
“不熟?你拿煙的時候,倒是很乾脆嘛。”
她嘴裡輕輕吐出一口煙霧,不滿地掃了秦川一眼:“你這人很小氣,兩根煙而已,回頭我送你一條。”
秦川把煙盒往前一推:“開個玩笑而已,別當真,這些都送你了,不過還是提醒你,女孩子少抽煙。”
“你不是警察,管的真多,”她把剛才那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又順手將煙盒揣進自己兜裡。
拍拍身上的煙灰,秦川站了起來:“謝謝你,這些年陪我用漢語聊天的人真的不多,先走一步,有緣再見。”
她愣了愣,問道:“喂,流浪漢,你去哪裡?”
秦川踩著木質樓梯,頭也不回地往下走,隻留下一串細碎的腳步聲,以及越來越遠的聲音:“從天黑坐到現在了,接下來準備換個地方,看看不同的夜景……”
咖啡館外的小街上,行人都是成雙成對,或者三五成群,只有秦川一個人背著包,形單影隻。
他並不在意,在古城裡漫無目的地逛了一大圈,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最後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剛才的咖啡館門前。
此時已經到了關門打烊的時間,但店裡隱約傳出爭吵聲。
“對不起,小姐,我們做的是小本生意,概不賒帳。”
“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身邊沒有現金,銀行卡突然被停掉了,等回家後,我把消費的這筆錢十倍還給你們,請你們想辦法通融一下。”
“這真的無法接受,其實您可以聯系您的朋友,通過轉帳的方式付到我們店裡,就可以了。”
“這方法不好,我辦不到!”
對方的聲音嚴肅起來:“小姐,如果您還是拒不付錢,我們只能報警......”
秦川馬上聽出來了,這冷傲的女聲,就是那位紫田老鄉。
他笑了笑,大步走進咖啡館。
大堂裡, 一個貌似經理的男人,還有兩個服務員圍成一圈,圈子裡站著的正是馬尾辮女孩子。
經理迎了上來:“先生,今天營業時間已經到了,歡迎您明天再來。”
“我是來替她付錢的,總共多少?”
馬尾辮女孩一副遇到救兵的模樣,長舒一口氣,又趕忙說:“八十八元。”
摸出一張一百塊,秦川遞給服務員:“請找零,謝謝。”
“好的,先生稍等。”
.......
“真是倒霉,”出門後,她低聲抱怨一句,又扔給秦川一支煙:“最後一根萬寶路給你了,今天謝謝你啊。”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秦川接過煙,朝她擺了擺手:“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再見。”
他轉身走向街對面一家還在營業的餐館。
“你等一下,”她突然喊他。
他回頭:“怎麽了?”
“你是去吃宵夜的吧?”她朝著餐館的大門,昂了昂下巴:“我也餓了,你好人做到底,請我吃點東西,可以麽?”
雖然是在求人,但她的聲音裡還是隱隱帶著傲氣,沒有落半分下乘。
秦川想起來了,她的銀行卡似乎出了問題,便答應了:“好,我請你。”
在她精致漂亮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淡淡的笑:“今天蹭你頓飯,回到紫田後,我把飯錢和剛才的八十八塊一起還給你。”
“都是老鄉,別總把錢掛在嘴上,說好是我請你了,”秦川給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她毫不客氣,當先走進餐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