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司官署消停了三四日。
因為薛娘子真的不再來了。
薑元瞻的臉色又好起來,心情也好,中午會讓人去叫了酒樓飯菜送到官署,後半晌也會讓人去買了糕點大家分食。
小吏們是看他沒官架子,也敢跟他開玩笑,說薛娘子那麽好看,大人一點兒都不心軟,可真是生了一副鐵石心腸。
薑元瞻每每聽了,也就笑笑不說話。
本以為那就是個小插曲,再過上十天半個月,他們這些人連誰是薛娘子都不會記得。
結果到了第四天下午,薑元瞻又收到了一個食盒。
跟之前的食盒,一模一樣。
喬相松正跟他回事兒呢,一看那個,連他臉色都一沉。
再去看薑元瞻,鬢邊青筋凸起,哪裡還有半分好顏色?
喬相松當即沉聲問小吏:“怎麽回事?她又來了?”
小吏也害怕啊,顫顫的點頭:“我說了讓她走了,她說不是飯菜,讓我拿進來給大人看看,大人要是不喜歡,就拿出去給她,她立馬就走。”
那有個屁用!
喬相松在心裡罵了兩句。
這再好看的小姑娘,要是死纏爛打,那也真是一點兒不討喜了。
他轉頭看薑元瞻:“要不我去替大人打發了她算了!”
薑元瞻咬咬牙,說不用,接過食盒,起身往外。
但他連背影都是冷硬的。
小吏嚇的打了個冷顫:“大人不會掐死薛娘子吧……”
“閉上你的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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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娘子看見薑元瞻的時候眉眼彎彎,是最溫柔歡喜的一張臉。
她糯噥叫著大人,提著裙擺就上了台階來,像是完全沒看明白薑元瞻的黑臉和不快,更是趕在薑元瞻出言傷人之前自顧自的說起來:“我疏忽了大人吃不慣外面飯菜這事兒,那日回家後把家裡做好的那些繡品拿去賣了賣,還有我自己積攢下的一些碎銀子,這幾日到沁芳齋找大師傅學了些做糕的手藝。
我也不知道大人愛吃什麽樣的糕,今日隻做了些桂花糕和桃花酥,這兩樣我學的最好,大師傅也說我做的不錯,大人您嘗了嗎?
要是不喜歡的話,我還學了幾樣別的,明兒我再給您換!”
沁芳齋在西市,也算京城有名的糕點鋪子,他家的大師傅一向最認銀子,盛京無人不知,你只要給錢,手藝也教給你,不過他糕點做得好,有些是祖傳的方子,那是不教的。
薑元瞻並不知道跟沁芳齋的大師傅學製糕的手藝要花多少銀子,但薛小娘子這樣的女孩兒,家境平平,她方才說攢了許久的碎銀子,還有家裡存著的繡品都拿去賣了,也就學了這麽三四日,學了幾樣糕……
那些到了嘴邊的,最傷人的話,薑元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也許人家並不是別有用心,而是心太善,也太天真。
他的舉手之勞,於她真是救命之恩。
她深以為滴水之恩該當湧泉相報,何況救命之恩呢?
力所能及的做些什麽,報答他。
薑元瞻皺了皺,低頭看了眼手上的食盒,又往回收了收:“我嘗了一塊兒,像是沁芳齋的點心,以為你花了銀子去買的,本來想叫你帶回去,自己吃了,不要再破費,沒想到是你自己做的。”
薛娘子聞言眼底染上失落,啊了聲:“是我做的來著……”
薑元瞻深吸口氣:“你去沁芳齋學製糕,給了大師傅多少錢?”
薛娘子搖頭:“也沒有多少,我能做繡品賣錢,足夠補貼家用的,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是啊,她的繡品能賣錢,女紅便很拿得出手,若有非分之想,
該繡樣東西送來,纏著他收下,哪怕過後他扔了,她也有的說嘴,私相授受,他總歸是收下了。她確實有分寸。
無論飯菜還是糕點,用心,但不會越過那個度。
見他不說話,盯著自己若有所思,薛娘子面頰微粉,越發退了小半步:“大人真的不用放在心上,我猜您是想把那筆銀子補給我的吧?可那本就是我為了報恩付出的,再叫您補給我,不像話呀。
何況我學了這些手藝,就算以後日子過不下去了,做些糕拿去賣,也能補貼家用,這不算是破費,也不是亂花錢,大人不必因此而過意不去的。”
薑元瞻就更無話可說了。
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薛氏有一顆七巧玲瓏心,聰慧又善解人意。
薑元瞻幾不可聞歎了聲:“我把糕端進去,你把食盒拿走吧,若再送糕點過來,拿小袋子包著,別老提著這麽重的食盒。”
薛娘子眼角眉梢布滿雀躍:“大人願意吃我做的糕啦?”
薑元瞻點點頭:“我妹妹也是個愛吃糕點的,不過薛娘子,你即便要報恩,也總不能給我做一輩子的糕。”
他面色稍緩:“至多送到臘月二十五, 我放了假回家,要到開朝複印才回官署,年後就不要再來了,你若再來,我也不會收你的東西,更不會見你。”
他覺得自己語氣太溫吞了,稍加重了點:“這些天你總來,其實已經很妨礙官署辦差,小吏們知你無惡意,才沒抓你,年後要是還來,他們不會這麽客氣的。”
薛娘子似被這話嚇了一跳,眼中又驚懼掠過:“好……好呀,我記得了。”
她又咬下唇:“那大人您愛吃什麽樣的糕,您妹妹又愛吃什麽樣的,您告訴我,我做了給您送來,就送到臘月二十五。”
說到後來,她又笑起來:“臘月二十五我給您多做些,肯定比不上郡王府置辦年貨預備下的,但是我最後的一點心意,給您留著過年。”
薑元瞻見她答應下來,又松口氣,略想了想:“你隻做一樣桂粉糕,一樣桃花糕就行,也不要天天來,糕這東西沒有天天吃的,你若真要報恩,總得聽我的安排,每兩天來一趟也就算了。”
他說著,從袖袋裡取了錢袋子,拿了二兩碎銀子給薛娘子:“就算要報恩,也得過日子,收下吧,別推辭。”
薛娘子猶豫再三,從他手上接下銀錠子,然後看著他打開食盒取出裡面的糕,她抱著食盒,看那兩個盤子,垂首淺笑。
是她自己擺的盤,裡面有幾塊兒,她最清楚。
等薑元瞻拿完了,薛娘子提著食盒下台階,本來要走,走了沒兩步,想起什麽,駐足回頭叫大人。
薑元瞻也回頭看她。
她淺笑盈盈:“我姓薛,單名一個嬋,大人別忘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