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氏劈頭蓋臉一頓罵,語氣不好,說的話更不好聽。
小薑氏聽完了也不反駁,隻低聲抽泣著,拿手帕擦眼角的淚。
從小到大她挨罵的次數不多,兄姊都很寵她。
而她自己更是習慣了兄姊說什麽她都聽著,從不知道反駁兩個字是怎麽寫的。
性子就是這麽個性子,就算是嫁了人幾十年,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顧氏也是等著薑氏發泄完了,才歎著氣勸架:“清沅的身子骨都還沒養好,你們倒先急了眼,吵起來。
清沅如今這樣子,阿妹難道不是最傷心難過的嗎?你還要罵她,快別說了。”
薑氏哼了一聲:“阿嫂也聽聽她說的那是什麽話吧!
我知道清沅心裡不好受,她也不好受,咱們這些天看顧著清沅,難道咱們就是高高興興的嗎?
幾家人焦頭爛額的,誰不是懸著心啊?
阿嫂也別說我偏心不偏心的,我也大大方方承認了,誰家的孩子誰心疼。
大郎從小金尊玉貴的養大,養尊處優的孩子,在大相國寺一住就是這麽久,吃齋念佛,每天要到大雄寶殿去跪上一個時辰的經,整整一個時辰啊!
他無非想讓佛祖看在他這樣虔誠的份兒上,庇護清沅一些,讓她安然無恙的醒過來,身子骨盡早的養好。
是,我知道,清沅說的也不是為了她自己,都是為了大郎,為了郡王府。
她怕自己拖累了大郎,覺著要沒有她,天下士族高門的女郎隨大郎去選。
可她怎麽就不想想,大郎從頭到尾想要的只有一個裴清沅呢?”
薑氏是很少哭的人。
那時候薑莞在寒冬臘月時節落水,昏睡幾天醒不過來,命懸一線,奄奄一息,她日夜守在病床前,才掉過幾滴眼淚。
這次裴清沅生死一線,她去了大相國寺,一見孩子這種狀態,臉上傷成那個樣子,也哭過一場。
這會兒說起這些,她眼眶就先紅了。
顧氏也不知道怎麽勸了。
這事兒她能說誰一定有錯嗎?
又都不是自私的隻為自己家裡著想的。
她也是滿心無力。
到最後,只能頻頻歎氣:“要我說,你們現在就是把我家房頂給掀了,這事兒也商量不出個結果來。”
她先去看小薑氏:“我也好,你阿姐也好,總不會害你,也不會去害清沅,這些話清沅自己說說就算了,我們聽著只有心疼的份兒,你如今來了,該想法子叫她開解,而不是鬱結於胸。
你到底是她親娘,前些天我們嘴皮子都磨破了,她也不理我們,你一來,她肯說話了,這本來是好事兒。
你別什麽都聽她的,什麽都順著她。
我說句不好聽的,要是然哥兒為著清沅傷了臉,變了心意,我們固然也罵他是個貪慕美色沒有心的混帳,但不能逼著他娶清沅,清沅自己肯這樣想,兩個孩子就此丟開手,那是好事,免得將來成了怨偶。
可你好好聽聽吧,然哥兒一顆心裡只有清沅一個,他中意的是清沅這個人,又不是那張臉。
天下生得漂亮的小娘子多了去,真要是那樣的心,換誰不成?
你如今順著孩子的心思,叫她拒了這個婚事,以後打算怎麽辦?
一心一意對她的她不要,難道你們家是打算招婿入贅?
就算招婿入贅,真等到我們都不在了,你就能保證她後半輩子順遂順心了?
要我說,都還不如然哥兒呢!
你也該好好想想,或是再不行,跟你夫主商量去,這真不是能聽著孩子的話就決定的事兒。”
“我……”
小薑氏聲音裡還帶著梗咽:“我只是想著,她現在身上不好,精神也不濟,不管說什麽,我姑且聽著,也不想扭著她的心意,反而更招惹了她不好。
至於別的……我不知道然哥兒是這樣的真心。”
說到後面,她聲音低下去,顯然底氣不足。
薑氏橫眉冷眼:“你——”
“還有你。”
顧氏無奈,趕忙開口,攔住了薑氏後面的所有話:“你這個脾氣,沒人說要你一定改了,從小到大,到你如今一把年紀的人了,郡王順著你,家裡孩子們也順著你,你是呼風喚雨慣了,進了宮,在官家聖人面前都是這麽個臭脾氣,可怎麽不分場合起來?
她是傷心的人,又一向都是這樣沒什麽主見。
小的時候聽你阿兄的,聽你的,出嫁了又聽她夫主的,說不得連清沅的她都聽。
又剛來京城,好些事兒不知道,你跟她著什麽急?”
薑氏面上才有些掛不住:“我就是聽了那些話覺得她混帳,一時生氣。”
“是,你生氣,然後呢?”
顧氏連連搖頭:“現在最要緊的是清沅的身體,把身子骨養好了,才能說後面的事情。
又不是今天便要下聘,定親,她的身體,禦醫也說了,情況好一些,也要一年半載的時間。
這回是虧大發了,險些就傷了根本,若是養的不精細,三年五年也說不準。
你還有心思惦記著她的婚事呢?
然哥兒之前怎麽跟你說的,你都忘了嗎?”
薑氏沉默下去。
小薑氏反而覺得好奇:“阿嫂,然哥兒……然哥兒還說了什麽嗎?”
顧氏深吸口氣,也不知怎麽跟她說。
小薑氏一頭霧水,看看她,又去看薑氏。
薑氏才冷著臉告訴她:“因為不知道清沅的身體什麽時候能養好,大郎跑來跟我說,他要等清沅。
可他是昌平郡王府的世子,按照規矩定製,他不成婚,底下的弟弟們都不能成婚,誰也不能越過他去。
他非要等清沅,誰也不知道得等幾年,而且他早就猜到了,清沅如今弄成這樣子,只怕也未必輕易松口許婚。
他跟我說無論如何,非清沅不娶,清沅要是不肯嫁,他便終生不娶。
橫豎家裡兄弟四個,傳承香火,也不是單靠他一個人,希望我和他父王能成全他。
至於這個世子爺的位置,他情願讓出來,叫郡王上一道奏疏,改立二郎,如此也不耽擱他弟弟們的婚事。”
“什……什麽?”
連世子都不做了,爵位也不要了。
這……
他連終生不娶的話都回稟過,那就是鐵了心,非要等元娘了。
可是元娘的態度……
“所以我說,你也不要一味地順著清沅。”
顧氏才話又接過來:“然哥兒是真心的,我們做長輩的看在眼裡,沒有不滿意的。
至於清沅,沒人說她不對,然哥兒這個事情,我們也沒有告訴她,免得她養病的時候,心裡還要有那麽重的負擔。
想著以後她實在不肯松口,再慢慢地說給她聽。
然哥兒自己也不在意爵位不爵位的。
方才我在外面廊下聽著,清沅也不過是怕將來拖累了昌平郡王府的門楣,連累了然哥兒。
可是你看,然哥兒連世子都不做了,她真的介意這個,然哥兒一樣還是這個話。
爵位給二郎去承襲,他隻做昌平郡王府的大郎君,跟清沅成了婚,將來在外面走動赴宴,也有二郎媳婦在,清沅都大可以不出面的。”
“我不知道然哥兒他……”
小薑氏略顯驚恐的去看薑氏:“阿姐,你該不會答應了吧?”
“這事我跟郡王說過,跟阿兄也商量過了,折子沒有寫,不過郡王進宮跟官家回稟過。”
薑氏又瞪了他一眼:“官家說了,以後再說。要是大郎的婚事順順當當的,世子就還是他做,畢竟他是嫡長,也不該越過他改立二郎。
但他的婚事要是真的不順遂,孩子自己的心意擺在這兒,也總不能叫我們昌平郡王府絕後,到時候大郎他心意不改,官家就下旨改立二郎為世子,叫大郎好好地等清沅。”
小薑氏心裡的感覺,已經不單單是震驚那麽簡單了。
從花廳那邊回到裴清沅屋裡,她等了足足有大半個時辰,裴清沅才悠悠轉醒。
一睜眼,先看見了坐在床邊的小薑氏,她頓時清醒不少:“阿娘一直坐在這裡?”
“沒有,跟你姨母和舅母說了會兒話,心裡惦記你,才回來的。”
小丫頭上來扶著裴清沅坐起身,在她身後墊了好幾個軟枕。
小薑氏叫小丫頭去把準備好的吃的拿上來:“你才睡醒,我問過禦醫,只能吃些軟綿好克化的東西,那些糕點都不成,我叫人給你蒸了蛋,一會兒好歹先吃些。”
裴清沅其實也沒什麽胃口,嘴巴裡也沒有什麽味道。
這些天她吃什麽都覺得一個樣,全然沒有興致和心思的。
不過小薑氏開了口,她還是點頭應了:“阿娘也太操心了些,官家也很體恤,禦醫們都在國公府上住著,先前在大相國寺的時候,也撥了好幾位禦醫在寺裡守著。
我雖然還有些精神不濟,也不好下床挪動,但那都是因為這次傷的太嚴重了些,不是禦醫們不盡心的,您別擔心。”
小薑氏說好,猶猶豫豫的。
她欲言又止,如此幾次,老是那麽吞吞吐吐的,裴清沅就看出不對勁來。
“是不是舅母和姨母跟您說什麽了?”
裴清沅軟著聲音問她:“我看您從剛才起就想跟我說什麽似的,是我的身體有什麽問題嗎?”
“不是,跟你的病沒有關系,你別多心。”
小薑氏連忙說不是,然後抿了抿唇:“元娘,然哥兒的事情,你真的一點兒也不考慮了嗎?”
裴清沅下意識蹙攏眉心:“阿娘跟姨母說了?”
“這也瞞不住,早晚要說的,你姨母的心意你也知道,本來要是不出這個事,估計到年前她就要跟你姨父往河東去一趟,把你和然哥兒的婚事說定了。”
小薑氏又歎氣起來:“不是說阿娘三心兩意的,一面答應了你,一面又經不住你姨母說。
是我想著,你……元娘,你心裡面是不是一點都不喜歡然哥兒啊?”
不喜歡嗎?
裴清沅說不出不喜歡三個字的。
自己的心意自己最清楚。
她也不是真正的鐵石心腸。
趙然對她真心實意,她再怎麽有心結,也慢慢地接受了這件事。
相處的久了,她也接受了將來要嫁給趙然,既然早晚都要做夫妻,她是願意試著敞開心扉去接納趙然的。
也總不可能以為的讓趙然一個人付出,她就那樣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好。
主要是,時間久了,她才意識到,人心最不由己。
那是潛移默化的。
改變是在相處之中的一點一滴才有的。
裴清沅沉默下去,小薑氏卻心頭一動:“你看,你心裡也有然哥兒,然哥兒又是一心一意的對你,你就為了自己受傷這件事情,拒絕了這婚事,然哥兒要多傷心,你想過嗎?”
她還是不說話。
傷心也是一時的。
早晚會好起來。
等到以後他身邊有了別的人,自然也就慢慢的把她給忘了。
所以她才說,長痛不如短痛。
總好過以後成了怨偶,讓趙然埋怨她。
小薑氏一看她那個樣子,就知道她根本沒有聽進去。
原本她不想說的,可說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早晚也要讓孩子知道。
難道真的就這麽算了,順著她的心意,叫然哥兒終生不娶嗎?
她自己是過來人,有很多事情,也是被阿嫂和阿姐突然之間給點醒的。
小薑氏定了定心神:“元娘,方才你舅母和姨母跟阿娘說了件事,跟你表兄有關的,她們不告訴你,怕你心裡負擔重,但阿娘思來想去,既然和你有關,怎麽說都應該要告訴你,你聽過之後,再決定這件事情。
阿娘知道你現在傷還沒有養好, 應該全副精力養病,不考慮其他的,但這事兒最好還是趁著我和你阿耶在京中說開了,免得以後再生出什麽變故來。”
裴清沅心下沉了沉,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事情,可是聽來聽去,無非是跟趙然有關,跟她有關。
她深吸了口氣:“阿娘,您說吧,我也沒有那樣脆弱,撐得住的。”
小薑氏握著她的手,在她手心上輕輕捏了捏:“你表兄說,非你不娶,如果你不願意嫁給他,他就等你一輩子,連郡王世子也不做了,因為不好為著他一個,叫底下的弟弟們都沒法子成婚。
元娘,然哥兒他是真心待你的,這話跟你姨父姨母回稟了,如今連官家都知曉了。
他是鐵了心,一定要照顧你一輩子。
他喜歡的是你,不是你這張臉。
元娘,你……你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