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保是沒有那麽大的膽子的。
百十戶村民的地,全都被沒收了,他就是一個人包租出去,都用不著這麽多。
而且只要村民聯手鬧到縣衙甚至是州衙府衙去,小河子村的地保就是吃不了兜著走。
還是得背後有人,才敢如此行事。
也怪不得王二寶的阿耶帶頭領著村民們到府衙去告官,鬧騰了一場,非但沒有能把自己的地給要回來,還被關了幾日,嚇破了膽,再也不敢到衙門去鬧。
此刻聽了高老爹一席話,趙行他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會稽郡守出自魏氏,不過是魏氏旁支所出。
魏氏到如今這一輩,嫡系嫡出是沒有爭氣的郎君的,會稽郡公爵位又要傳承,按照大鄴律,要襲爵的宗子是不能身領要職的,朝廷防的就是隻手遮天,為禍一方。
所以除去宗子之外,魏氏嫡系嫡出甚至是庶出的郎君攏共也就三個,只是一個身體太差,比薑元徽還要不如,另一個是太不爭氣,從十四歲起學會了眠花宿柳,左擁右抱,實是不堪大任的。
所以從旁支挑了這麽一個,最有出息,也最正派的孩子。
一路也是由魏氏提攜扶持著,才坐了這個會稽郡守的位置。
這個人薑莞是知道的。
舅母偶爾會提起他幾句,其實都是誇耀之詞。
所以這次會稽郡出事,舅母還有些不敢置信,再到後來還是舅舅勸她,說也未必就是這位犯了事。
會稽官場上人那樣多,保不齊是底下人欺上瞞下,偷天換日,貪墨舞弊,同這位並不相乾的。
如果一定要說他有什麽不妥當的,那也無非就是監管不力。
身為郡守,未能盡職盡責的約束管理好底下的官員們,這是失職,卻也遠遠不到瀆職的地步。
即便朝廷要責罰,都沒多大事兒。
舅母這才稍稍放心下來。
然而眼下看來,
事情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怎麽沒想過到京裡去告狀呢?”
高老爹手上一個白饅頭已經吃完了。
趙行他們帶來的面多,蒸了足足得有二三百的饅頭,一鍋接著一鍋往外端,熱氣騰騰就沒消散過。
高老爹才要伸手再去拿一個,聽了趙然這話,拿饅頭的手都跟著一頓:“您說進京告禦狀嗎?”
薑元瞻動了動手,就近拿了個饅頭遞過去:“是啊。”
高老爹一面接下來,一面閃閃的笑著搖起頭來:“剛開始那兩年,官府派人看著我們呢,還想進京告狀?能出了會稽郡都算我們命大的。
要下山去賣些山貨,換些銀錢回來貼補家用,都怕官差誤會,當我們要跑下山想法子去告狀,再把我們一頓好打。
家裡頭窮啊,都要揭不開鍋了,誰敢生病?誰敢折騰進去半條命?
郎君娘子們看看王家吧——
那王家從前地多,種的好,又能進山打獵。
王全兒可是我們村子裡最好的獵戶。他隔三差五還能打回來些很值錢的,扒了皮毛拿到城裡,有專門收這個的,給的價格也公道。
所以像王家,積蓄本來應該不少的,從前他家算是我們村子裡的大戶了。
結果呢?您再看看眼下是個什麽光景呢?”
家徒四壁,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最淒楚荒涼,也不過如此了。
就因為王全兒傷了,家裡的地也沒了。
趙行面色鐵青:“簡直是混帳!”
“混帳?那些殺千刀的,該千刀萬剮!”
高老爹也跟著趙行罵了一句。
可是罵完了,他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饅頭,唉聲歎氣的:“可除了在自己家裡面罵兩句,還能怎麽辦呢?
兩年後官差們撤回了城裡去,我們也再沒有那樣的心思了。
明知道就算進京去告狀,也不會有什麽結果,何必折騰這麽一場呢?
現在的日子是過得不好,家家戶戶都過得苦,但好歹是還有命活著。
被官差看官監視了兩年,那樣的日子我們也實在是過夠了。
就連王全兒那時候都服了啊。
我們就是窮苦小老百姓,俗話說胳膊扭不過大腿,我們怎麽跟官場上的大人們比?
就算有命活著走出會稽郡,到了盛京,又怎麽樣呢?”
小河子村的村民是徹底失望了,也怕了。
他們打心眼裡覺得即便是進京去告禦狀,也不頂用,郡守大人在朝廷裡是有人的。
何況在會稽百姓看來,這位魏大人出生高門,他們可不管什麽旁支嫡支的。
只知道這是魏家人,有魏家的扶持,他還有個堂姊嫁去了金陵,做了樞密使府的當家主母。
樞密使府是跟沛國公府沾著親的。
這些事情會稽百姓誰人不知?
就是惹不起啊。
趙然還想說什麽,被趙行攔了一把。
趙行也只是不動聲色擋了他,然後問高老爹:“那你們也沒想過要到魏家去鬧上一場?”
各郡望封贈的郡公爵位,是全都沒有實權的。
且此類爵位與朝廷所封國公伯侯等爵位又有不同。
全是虛封,說白了,掛名兒好聽吧了。
誰家佔著郡望的好處,誰家的郎主就是新一任的郡公,這早就是朝廷不成文的規定,眾人都默認的。
不過魏家早三十年前還是風光的。
否則那時候兩家聯姻,舅母也不會嫁給舅舅了。
只是現在家中子侄不爭氣,要扶持個旁支的上位,會稽魏氏才隱隱有了沒落的跡象。
不過這種佔著郡望便宜的人家, 在當地都很有說話的分量。
沒實權,卻有話語權。
州府郡中都要給他家三分薄面。
更不要說會稽郡守本來就是魏家人了。
求告無門,大可以到魏家去說清楚原委,總不見得魏氏郎主也不出手管教。
那管的不是朝政,更非郡務,約束管教的是那位郡守大人而已。
卻不想高老爹搖頭說沒有:“人家高門大戶的,哪裡是我們這些人能夠輕易踏足的地方?郡守大人姓魏,跟魏家同一個魏啊,我們到魏家去鬧,不是自己送上門去給人家抓嗎?”
他苦笑出聲來:“還是算了吧,我們是不願意更不敢去惹事生非的,其實要不是今年鬧了這麽嚴重的雪災,我們小河子村的日子,也就這麽過下去了,也免得官府再給我們扣上一頂暴民的帽子,這可實在擔當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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