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趙行入了兵部領差事。
是散職閑官。
反正就是那種連品階都不上的。
這也是趙禹的意思。
他特意去跟晉和帝說的。
早前也說過這事兒。
六部之中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現在兵部沒有那麽多的缺處要給人填,即便是目前有的,那也都是吏部早就擬好了要選上來填位置的官員名單的。
總不見得說要把趙行放到兵部學著辦差,就要把人家的名額給頂了去吧?
他又不是老待在兵部不挪動了,這樣不合適。
再說了, 真領了具體的差事,反而不一定能得什麽進益。
就這麽閑散著挺好的。
他身份擺在那兒,又是晉和帝和趙禹極力支持的,於部中行走,什麽他不能過問上兩句啊?
“我是前兒在兵部舊年檔案所載中看見的,南苑那邊一直就沒有改行兵製,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雖然是統歸兵部調用,但南苑王權力大,勢力其實也很大。”
趙行端著青瓷小盞,撥弄著浮葉,吹了兩口氣,熱騰騰的白霧被吹散,他隔著化開的白霧看薑莞:“父皇和大兄在南苑的事情上有些太放松警惕了。
早年南苑歸順,照理說就該收了南苑王手裡所有權力,他至多算是朝廷的一個藩王。
但我查閱舊檔之後才發現,並非如此。”
薑莞聽得心驚。
換句話說,歸順是歸順了,但仍舊算是附屬小國,擁有自己的政權和兵力部署。
那這就不對了。
這算哪門子的歸兵部調用?
每年南苑那邊呈送兵力部署到兵部,兵部覆核,若有不對的地方,再派人到南苑去調查,於兵中檢閱。
但是這些要弄虛作假未免也太容易了。
花重金買通兵部主事之人, 更是不在話下。
倘或南苑王生出異心,暗地裡壯大發展, 興兵作亂, 是早晚的事。
那至於為什麽會跟趙奕勾結在一起……
這種事,與博弈無異。
趙奕想利用南苑勢力和兵力,雖然在趙奕最初的規劃中,謀反篡位用不上南苑那邊,但設計謀害趙禹,南苑的確是最合適不過的選擇。
薑莞依稀記得,當年南苑兵亂,趙禹領兵前去平叛,就帶了那麽點兒人,確實是根本就沒有把南苑王放在眼裡。
而在趙禹慘死南苑之後,南苑王的確降而複叛了。
朝廷派重兵前去圍剿,卻不知幾十年的時間裡,南苑在朝廷的放縱之下,已壯大不知多少。
雖說慌亂落敗,南苑王率部逃離南苑都城,到底是沒有被朝廷斬草除根。
以至於後來她二兄披甲上陣之時,也仍然有南苑勢力摻和其中。
坐收漁利。
趙奕登位之後, 他們說不定還想拿著趙奕當初的把柄, 要挾新帝。
而對於趙奕來說,趙禹死在南苑人手中, 朝廷勢必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派兵圍剿。
都不用趙奕自己動手籌謀,朝廷會替他毀滅證據的。
薑莞心中微沉:“那你能從那些舊檔裡找到趙……”
她聲音戛然而止,這畢竟還是在外頭,薑莞也不想讓人聽見什麽,抿了抿唇,徑直把趙奕的名字給掠了過去:“能找到蛛絲馬跡嗎?”
趙行搖頭說不行。
“當年收復南苑,還是你阿耶親自領兵。南苑王投降的時候,也是你阿耶受降的。
按照正常的流程來說,在南苑投降之後,南苑王是要隨領兵將領一起回到大鄴盛京,入宮拜見,參拜天子,以示臣服。
所以那時候,自然也是你阿耶把當時的南苑王給帶回京中來的。”
他說到此處,抿唇頓了須臾:“如果一定要說跟南苑打交道多,往來頻繁的,真要往前追溯,反倒是……你們家。”
薑莞頓時毛骨悚然。
“所以當初——”
她險些脫口而出。
臨到嘴邊,猛然察覺到這話不對。
然後收聲,咬著下唇,猶豫再三:“你是想告訴我,按照我夢中警示來說,他真的在南苑出事——”
薑莞仍舊把尾音拖長了些,然後想了想,拿指尖沾了盞中茶水,潤潤的,點在黑漆桌案上,寫下一個“肅”字。
趙行明白她的意思,頷首示意她繼續說。
她這才又說道:“而屆時朝中若有人刨根究底,再將這整件事都扣上陰謀二字,我們家便是首當其衝?”
趙行深吸一口氣:“沛國公府忠貞,父皇心裡是有數的,但乾系重大,要是真的有這樣的苗頭竄出來,父皇就是心裡再不願意相信,恐怕多多少少也會受到影響。”
薑莞面色一凝。
趙行怕她氣著:“好在現在一切都還沒發生,一切也都還來得及。
我跟你說這些,不是叫你著急上火。
只是想告訴你,反正現在翻出這些東西,最起碼我先回稟了父皇,也告訴大兄一聲,該怎麽改製就怎麽改製。
如今雖然還沒有那些證據,最起碼從根本上可以杜絕一些問題。
也不全是為了他。
南苑歸順,本來就是早該改製。
一直拖著這麽多年,父皇也確實是因為實在太不把南苑部族放在眼裡,覺得那無非彈丸之地,國也不國的,跟遼東那邊比起來算不得什麽,並不值得浪費心力在南苑的事情上。
現在咱們是知道要出事兒的,總能防患於未然。
而且……”
趙行的聲音也頓了頓,好半晌之後,他才低低的歎了一口氣:“我也不瞞著你說,就算是當日在母后那兒探得口風,知曉陳氏的事情,我心裡面對這個事情也老是存了個疑影兒的。
不是不信你,而是這種事情,卻是荒謬。
你說的我自然信,但總歸……”
“你不用說,我明白。”
要不是她自己輕身經歷過,她難道不覺得荒謬嗎?
誰要是跑來跟她說這種話,她八成覺得那人是得了失心瘋的。
趙行做的已經很好了。
他信了,也為此而付出努力,想要扭轉乾坤,改變來日局面了。
這還不夠?那還要怎麽樣呢?
薑莞抿唇:“是因為從舊檔上發現端倪之後,才越發信了此事與他有關,你是想跟我說這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