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氏端坐在官帽椅上。
她眼皮直往下壓,再沒分給薑元一個多余的眼神。
薑莞心知自己做錯了事,對抄著手,乖巧立於一旁。
“怎麽?還等著我誇你?”
“姑母……”
“你不用叫我!”薑氏不輕不重的在扶手上拍了一下,“你長大了,有本事了,學會瞞著家裡頭自己做主了, 真是好本事啊,薑莞。
那天早起你非要拉著我跟你們一道進宮,我就覺著你古裡古怪的。
但我想著,這陣子你們叫鄭家姊妹壓得抬不起頭,進了宮,有聖人在,那又成了她們姐妹的地盤,哪怕還有阿月陪著, 你們也恐怕自己吃虧受委屈, 想拉上我在含章殿坐鎮,好歹有個主心骨。
我是心軟,也可憐你們幾個,從小到大就沒這麽憋屈過,所以去了。
你可真是給了我一個好大的驚喜啊!”
她一面說著,目光落在薑莞先前受傷的手臂上,神情越發冷肅:“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三五歲就教會你的道理,眼看著要及笄,是大人了,你竟全然忘記了!”
“姑母,我沒忘。”
薑莞不敢頂嘴。
事兒是她自己做的,長輩們一旦知曉,肯定生氣。
她事先跟趙行商量過, 得了趙行準許的, 事情發生的時候,趙行都氣得不成樣子了, 何況姑母她們。
薑莞略略低頭下去,的確是個認錯服軟的態度。
眼下這時候,她本可以把趙行拖出來,就說是兩個人商量好的,最起碼這邊的怒火,趙行也可以替她分擔一半。
但薑莞沒那麽乾。
有關於趙行,她隻字未提。
垂眸半晌,才緩緩開口:“事情的確是我做的,我沒什麽好為自己辯解,當然,我也知道姑母為什麽生氣,當初做的時候,也想過,等姑母反應過來,回過味兒,肯定是要生氣的。
但是姑母——”
薑莞總算抬起了頭來,定定然望向薑氏,面容恬靜, 深吸一口氣, 把拖長的尾音咽下去之後,才又接上來:“再讓我回到那天選一次,我仍然會這樣做。”
薑氏聞言自是震驚的。
“你跟鄭雙宜……”
“我跟她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姑母是想說這個吧?”
薑氏抿唇沉默下去。
薑莞唇角的弧度慢慢的僵硬下來:“說出來姑母你可能都不信的。
有些人不是非要有什麽交集,才能有什麽深仇大恨。
或許是天生就八字不合,打從見到鄭雙宜的第一面,我就看她不是那麽順眼。
後來我想了想,應該是她為趙奕的緣故,時時刻刻都想陰我兩下,我能感覺得到,當然合不來。
至於為什麽會這樣極端的行事——肅王殿下手上的傷,姑母如今也是有所耳聞的。
您可以說我是為了給肅王殿下報仇,也可以說我是為了二哥哥。
歸根結底,我想這麽做,所以就這麽做了。
我要看到的是鄭雙宜這輩子都毀了,身敗名裂。
還有鄭家。
鄭家風光得意二十年,我偏要看他家一步步走向深淵,走向萬劫不複的地步!
有些野心本就不該有,有的人,本就不該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薑氏怎麽能不心驚膽戰呢?
從來乖巧嬌滴滴的侄女兒,就算她偶爾會有些小女孩兒家的嬌縱任性,也從沒有過這樣的一面。
薑氏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薑莞想了想,試探著往薑氏身邊靠過去三兩步。
後來她雙膝一並,軟著身子,半蹲在薑氏身邊。
兩隻小手交疊著,落在薑氏膝頭處。
她抬眼,彌漫著水霧的眼眸,泛著點點星光,直勾勾望著薑氏:“我知道姑母震驚,甚至都覺著認不出我來了。
姑母,我始終都是沛國公府的薑莞,是您嫡親的侄女兒。
但人是會變的,我……我沒什麽好跟姑母辯解的。
既然做了這樣的事,姑母或寒心失望,或是從此丟開手咱們姑侄兩個再也不……”
“行了。”
薑氏沒叫她把那些話說完。
她也不想聽。
只不過是一時之間不能接受,也不是說不接受,只是震驚之余,的確有些不理解。
就在自己眼前長大的女孩兒,突然就變了個人似的,任憑是誰,一時之間也很難接受這個事兒。
但也絕對不至於什麽寒心失望,更沒有什麽再不親厚這樣的話。
血脈至親,骨肉相連,那是一輩子都切不斷的。
“這件事情,還有誰知道?”
薑莞其實從頭到尾也就隻跟趙行一個人說過,在事情發生之前,隻交了這麽一次底。
她不打算出賣趙行,於是就搖頭說沒有:“但前些天肅王不是來了府上找我嗎?我不敢瞞著您,他是猜到了的,所以來問我,問清楚了,說很是不必如此行事,又給我帶了幾樣藥膏,怕我手臂上的傷有什麽不好,倒也沒有什麽責怪的話。”
薑氏就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趙禹有什麽好責怪她的?
看在趙行的面子上也不會,難不成罵她一頓?回頭她哭著去告狀,趙行還不是要衝到肅王府去替人出頭呢。
再說了,這裡裡外外的,多少也有給他報仇的意思,他倒是好意思來罵個小姑娘?
只是薑氏心下難免有些狐疑, 猶豫了好一會兒,追問薑莞:“你事先連二郎都沒告訴?”
薑莞心下一沉,自是咯噔一身,抿著唇角連連搖頭:“我沒敢告訴二哥哥,他要是知道了,肯定是不同意我這麽乾的,到時候還要與他分說,再爭辯起來,一則我不想跟他吵架鬧得不愉快,二則都把時間給平白耽誤了。
我要籌謀的事情多,不能把時間全都耽擱在這上頭,所以我本來是想告訴他的,後來再三考慮著,還是不說比較好。”
她又低下頭,這回不敢跟薑氏對視了:“事後他也想清楚了其中緣由,好在還肯聽我說幾句軟話,我哄了幾句,他也就不說什麽了,這事兒在他那兒便就揭了過去,倘或換做別人,只怕沒這麽好說話的。”
薑氏看她那副樣子,就知道她八成沒說實話。
但現在說實話或是不說實話,在這上頭,也沒什麽要緊的了,追問下去,也沒什麽意思。
她如此想著,搖著頭,索性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