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漸逝，夜色如墨，幾隻黑鴉落在破碎的戰車殘骸上“呱呱”叫著不停歇。

　　三五隻野狗遠遠對著不明處莫名的犬吠不止，像是渴望什麽，卻又畏懼什麽，不敢靠近。

　　遠處數堆火光映照著倒插的長槍，傾斜著破爛的軍旗，在目光所及之處凌亂散落，陰暗交織。

　　火光劈啪作響！零零散散的羽箭和破碎的衝陣戰車到處皆是，借著火光，映襯出了此時慘烈的世道，唯獨沒有一具倒地的士兵屍體能夠看倒，遠處卻是有一大片墳地，大多卻是插著無名的木片碑。

　　濃濃的陰氣也使著這片墳地更加陰深黑暗。

　　近處傳來一些輕微的響動，濃濃的陰氣被人撥開了一個口子，一個年約十五六歲汙衣垢面男孩從這個口子裡賊頭賊腦地走了出來。

　　陰氣又在男孩身後合攏。

　　男孩臉上有些灰，頭髮有些髒亂，身上穿的也是磨了多處口子的粗布袿子，最驚奇的是男孩竟然沒有穿什麽鞋，赤足而行。唯有那一雙眼睛在濃濃的黑暗中也是顯得分外明亮。

　　男孩明知道這塊新墳地不會有什麽人來，卻還是有些做賊心虛般左右看看，然後才挨個地每個墳頭尋找著什麽。一個，沒有，一個，還是沒有。

　　男孩就這樣反覆地在每個墳頭摸摸，看看，然後又尋向下一個墳頭，不厭其煩。終於，在其中一個無名木碑前面，男孩像是尋到寶一樣，眼中一喜，連忙又是左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蹲下去。

　　原來木碑前面竟是一個缺了一半角的土製黑碗，碗裡放著兩塊青黑色的饅頭，一看就知道，這兩塊饅頭已經放在這兒很久了，除了饅頭已經變青發霉，肯定也已經變冷發硬，實在是不能再吃。想來定是這位戰死的士兵的兄弟給他留下的祭品，但他卻是再也沒辦法吃到了。

　　雖然是發霉變硬的饅頭，但在這個男孩眼裡卻是如同挖到寶貝一般驚喜萬分。男孩蹲了下去，從破碗中拿起這兩塊饅頭，先拍掉上面積存的灰塵，然後剛準備離去，卻又突然停住。然後男孩便在這個無名木碑，這個無名墳前，跪了下來，連叩了三個頭，口中碎碎念著“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拿的，但我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晚上遇見的老爺爺想來再不吃，就快不行了，我可以不吃，但老爺爺怕不行，您要找，以後就找我好了，對不起，對不起。”說完，男孩便揣著兩塊饅頭，站了起來，再次撥開墳地前濃濃的陰氣，一頭鑽了進去。

　　離開這塊墳地走了不少的路，在前方還算比較開闊的道路上。借著戰場上那些火堆可以看到數量不少的老人，小孩，婦孺。他們或獨自一人，或三五成群，步行緩慢地往同一個方向行走。

　　他們之中大部分人連一件遮體的衣物都沒有，即使有，也是破爛不堪。有些人還背著大大小小的包裹，躬摟著背艱難而行，而更多的人卻沒有穿鞋，卻是絲毫沒有感覺到疼痛般。

　　亂世之下，好死不如賴活，有痛證明還活著。

　　就這樣，在寒冷的夜裡，他們神情惆悵且漫無目地的蹣跚行走。一行數百多人，卻是悄無聲息，如鬼魅夜行。

　　遠處盤旋的黑鴉和遊走不斷的野犬依然沒有離去，＂呱呱＂犬吠不斷，不勝恬躁。

　　在路旁一棵斷了一半的枯樹下，一個銀發老人正坐在一塊石上，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什麽。

　　這位銀發老人與那些難民一看便是格格不入，除了沒有那種家鄉被戰火燒毀，

生計也無從保障的愁容外，老人身上卻是穿著一身華麗的上好綢緞，腳下也是精心製作的千底繡雲鞋。而且老人的臉上也透露著一股珠光寶氣。　　男孩借著火光尋了一會兒，見老人依在，便放松了下來，松了一口氣，顯然是怕老人不會等他，一個人先走了。三步並兩步地跑到枯樹底下，剛喘口氣，還沒說些什麽，老人便睜開了眼睛，輕輕一笑，慈聲道:“孩子，回來啦。”

　　男孩“嗯”了一聲，然後從懷裡拿出剛才在墳地裡找的兩塊發霉變硬的饅頭，雙手遞到銀發老人的面前接著道:“爺爺，給，我找了好久，只找到兩塊饅頭。”

　　老人看著男孩手中的饅頭，並沒有去接，只是慢慢抬頭看著男孩的雙眼，像是想要看到些什麽。

　　男孩卻以為老人是嫌手中的饅頭髮黑發霉不願吃，連忙慌道:“爺爺，你看，這饅頭雖然發了霉，但把外面的面皮撕掉後，裡面還是可以吃的。”

　　一邊說著，男孩一邊用手撕開饅頭的面皮，然後把去掉面皮，露出青白色的饅頭遞給銀發老人。

　　老人又看了看男孩手中的饅頭，“呵呵！”輕笑了兩聲，依然沒有去接。只是又抬頭看著男孩，許久才道:“孩子，你剛才一個人跑到那墳地裡去，你不害怕嗎?”

　　“嗯！這個，爺爺，說真的，我當然是有點怕，不過後來想了想，卻又是不怕了。 ”男孩想了想，回道。

　　“哦?那是為何?”老人問道。

　　“這個，我也說不清，但我想了想，如果我不去找吃的，你可能就會餓肚子，這附近只有那塊墳地裡有吃的了。”

　　“呵呵！我問的不是這個，我問的是那塊墳地裡全埋的是死人，陰氣最重，你不怕嗎?”

　　“這為什麽要怕?”男孩像是聽到了很奇怪的事情一般疑問道。

　　“嗯?”老人卻是更加疑惑。

　　不等老人繼續問，男孩接著道:“爺爺，我的村子都是被那些活人士兵毀的，我的爹和娘也是他們殺的，還有小田，鐵柱他們。還有我二姐，也是被那些當兵的人抓去了。而且我經常聽去過大城裡的長輩說過很多那些當官壓迫百姓的事，如果百姓敢反抗，還會進大獄。還有很多山賊，強盜殺人劫財之事，太多太多了，但我卻是從來沒有聽到一件禍害百姓的事是由死人做的。在我們村裡，死去的人都要找到一個很好的地方埋起來，每遇節日，都要去祭拜一下，以示尊重及思念。所以，在我心裡，自然是不怕死去的人了，相反，我還覺得死去的人更加無害，更加可愛呢，而且剛才那塊墳地裡埋的都是保衛國家而犧牲的戰士，那就更不可能會害我了。”

　　男孩說的很輕松，像是在說著一件很平常的道理，但銀發老人卻是聽得越來越凝重。

　　當男孩說完，銀發老人卻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這小孩隨口說出的話，卻是比天下所有人都講的透澈，都明白這世道的心人，世人已經不怕鬼神怕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