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言的視線漠然。
如果是生前的自己,堯言可能意識不到“身份”對自我認知,對三觀的影響。
但是,在“死亡”之後,在肉體瓦解,以另一種形式存在時,他考慮過,以自己現在的社會關系,會形成怎樣的價值觀。
然而,他也做不到擱置。
因為,即使將自己生前的價值觀和判斷擱置,在“用詞”上,他也會受到影響。
很多人意識不到,“詞語”本身,就是凝結了、預設了價值觀的判斷。
一種最明顯的,最容易察覺到的例子,就是褒義詞貶義詞。
脫離了語言體系,他無法進行表達、理解和判斷。
而這些語言體系,本身又多多少少凝結了、預設了價值觀判斷。
這是一種難以察覺的隱性價值觀影響。
就比如.....家。
在他的記憶裡,“家”可不僅僅是住所。
在重要性上,他生前國家的人,往往比起其他國家地區把“家”看得更重。
而在這個世界,“家”的存在,僅僅只是個住所。
在意識能夠隨意轉移,在身體可以人工製造,在社會表觀可以人工定製的這個世界......
家這個詞語,會凝結什麽樣的價值判斷?
然而,最大的問題就在這裡。
他之前經歷的那些世界,能夠很明顯察覺到與他生前時代有直接關聯的詞語中,價值觀凝結一致的部分。
但是,這個世界.......
區別很大。
想要深入地理解價值觀凝結的不同點,堯言必須親自去體會。
但是,這個過程不可能,也不能只靠觀察他人來完成。
要這麽做,他就需要讓自己的價值觀貼合原主,在行動上也按照原主的價值觀來行動。
這樣,他才能夠明白這個世界的價值觀細節上有什麽差異。
這種細節上的差異,是需要仔細去感受的。
在注意力不足的時候,一邊思考,一邊去聽這兩人說話,容易分心,導致思考出現干擾,就算他離得遠,只有淺末的背景說話聲的時候,也容易分心。
但是,如果聽沒有兩人說話,只有周圍環境弄出的聲音,就不會浪費太多心思,不會去下意識地辨認兩人說的話,不會那麽容易分心。
不然,就比如看到他這句話,可能會聽成“沒有人說話就不會分心”,有意無意地把“容易”這個關鍵詞之一給漏掉。
他知道思維過程非常容易受到干擾。
尤其是人類這種存在原始衝動的生物。
人類會在睡覺、還有清醒時,思維意識像是自動機械一般,將各種詞語、概念、圖像,拚合在一起,形成“靈感”。
這種機制,就是“聯想”的基礎。
在他生前,就有過相關的案例,在特定的某個時間,提一些看上去沒有任何直接或間接關聯的詞語,而因為自動這種思維機制,部分人會產生特定的“靈感”。
這種經典的思維干涉,存在於人類思維過程中的方方面面。
堯言並不認為自己能夠避免所有的思維干擾。
望著阿諾德,他忽地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了解死亡遺言嗎?”
這句話,讓阿諾德眨了眨獨眼:
“死亡遺言?當然,你們鴉人的種族信仰是吧?教義是說,逝者隻應留下骸骨,血肉不應隨著死亡而消失,在逝者離去時,要去除所有血肉,隻留下骸骨。”
然而,堯言只是擺出一副冷淡的面孔,道:
“這可不是鴉人的種族信仰,而是一個叫做骸骨教會的教義,上一個時代,鴉人這個種族都加入了這個教會,成為了這個教會的成員。”
他的一對鴉眸漠視著這位魔眼人偵探:
“那個時代的鴉人,需要在教會學校接受啟蒙,通過骸骨教會的教本來認識單詞,認識文字,理解這個世界。”
堯言一邊回想一邊複述,然後將視線轉向了一遍的老禿鷲:
“死亡的主宰者。”
魔眼人阿諾德有些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老禿鷲,似乎不明白鼠人的委托和這件事有什麽關系:
“那是什麽?”
老禿鷲思索了片刻之後,才似乎想起了什麽:
“哦,沒錯,上個時代,我們禿鷲人也是骸骨教會的種族成員。”
不過,他的臉上似乎也有些疑惑,不明白這位鴉人兄弟為什麽提起這個。
而堯言這個時候則是出聲回應道:
“上個時代,鼠人也是骸骨教會的成員種族,而骸骨教會的完整教義,說的是.....”
堯言面不改色,將從記憶中翻到的隻言片語加上各種有利於他行動的細節,進行著魔改:
“鴉人、鼠人等骸骨教會的成員種族,需要將死者的屍體吃乾淨,避免瘟疫傳播,避免環境汙染。”
對於記憶中並不存在的事情,堯言也沒有絲毫畏懼地繼續編造著:
“那個時代,意識轉移的權利,由特定種族把持,但是,在當時的環境下,骸骨教會和其他的一些教會,是完全的敵對勢力,那些種族就算有足夠的資源,想要進行意識轉移,也經常不被允許,無論願不願意,鴉人、鼠人都需要進食屍體。”
雖然不確定“意識轉移自由”到底在這個世界處於價值觀的什麽序列位置上,但是,肯定有不小的影響。
根據“限制意識轉移的自由”來編造故事,一定能夠引起這個時代不少人的關注。
而也正如他所料,聽到他編造的,這些真假混雜的“歷史”,無論是阿諾德還是老禿鷲,臉色都發生了些許變化。
而且,不僅僅是“限制意識轉移自由”,還有“吃屍體”。
在這人們可以不斷進行意識轉移的世界,不同種族之間,雖然還存在著一定程度的歧視,但是,誰也不知道身邊的其他個體,到底成為過什麽種族,自身也會不斷變幻種族,所以,人們對於不同種族的接受度,遠不是堯言生前時代能夠比對的。
而食物也是一樣,因為變相的食譜擴展,人們對於各種食物的接受度都大幅度上升了,只可惜,屍體不在此列。
在這種社會中, 即使外形天差地別,但是不同個體因為“意識轉移”都會將彼此視為同類。
再加上因為資源的富足,這種“同類相食”的事情,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同樣是禁忌。
盡管不夠精確,但堯言已經把握到了這個時代,這個社會的敏感點:
“也許是不滿於只能進行犯罪,只能被迫進行各種危險的犯罪,難以攢到足夠進行意識轉換的資源,聽說,鼠人之中,出現了骸骨教會的複興者。”
堯言說著,也在看著他們的反應:
“聽說,襲擊案件,就是他們對社會的報復。”
人類這種東西,在自我保護的心理驅動下,總是會不自覺地升起“寧可信其有”的想法。
即使他明說這只是“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