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靈魂中的呐喊,破開了層層記憶中的迷霧,是最遙遠的、也是最近的。應是個男人的聲音,音色略有嘶啞,仿佛被困住、被折磨了許久,滿腔悲憤壓抑過後的發泄。季禮在刹那間忘卻了一切痛楚,他漆黑的眼前像是出現了一個在苦痛與煎熬裡掙扎的身影。他在橫眉怒目指著自己,勒令他滾出去。因為這幅身體,並非季禮所有,他才是主人。季禮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緊攥著雙拳意識模糊地追問:你是誰?可回應他的只有虛無,那聲咆哮再也沒有出現。漸漸地,季禮意識到這個聲音只是存在於記憶中的一幕。是在他的眼睛被替換之後,錯亂間恢復了一瞬的記憶,而那道記憶中就只有這句話。女聲冰涼的手掌攥緊了季禮的右手,似感同身受般柔聲安撫:季先生,你沒事吧?季禮的耳畔並沒有聽到她的關切,只是默默地低頭,口中不斷重複著三個字:我是誰…我是誰……時間,並沒有給季禮更多反思的機會,這個問題將貫穿他的一生,絕非一時一日可以破解。在昏暗房間中的光源徹底破滅那一刻,空間在流轉。在季禮失神的刹那間,他此刻坐著的沙發登時消失,房間內原有的一切似被替換。一縷暗紅色,宛如血液的光芒重新籠罩了整個房間,另類的詭異壓迫感被注入,加在季禮的四面八方。這正是女聲先前所提到的壓迫感。那隻鎮樓鬼從來沒有離開過,因為它始終位於另一重平行空間。而現在季禮,來了。靈魂、現實,是兩個領域,通過靈異力量被撕裂成兩份,同樣也將諸位店長分裂。當季禮身處這座暗紅色世界中,他方為圓滿。他的世界裡只是黑暗,但就在他身前不過半米之處,那一根根詭異的紅色紙帶成為了受刑的枷鎖。在枷鎖中間,捆綁著一位將死未死的活人。李觀棋模糊的面容在紅光照耀下,顯得毫無生氣,他此刻半眯著雙眼,連胸口都沒了起伏。死亡的到來,似乎已經難以避免。沒時間給他適應死亡,同樣也沒時間留給季禮再去失神。在進入此地的那一瞬間,他就感受到右側的一大片空間出現了震顫感。失去了視力的同時,他的聽力得到大幅度提升。在側耳傾聽下,一聲聲金屬硬片摩擦的聲音,連帶著劇烈的破風聲席卷而來。轟隆隆的巨響中,季禮的身子被震顫傾斜,踉蹌數步被女聲扶住。是陳漢升,他正在操縱皮影將軍,正面與鎮樓鬼對抗!女聲的驚呼傳達至季禮的耳邊,讓他簡明扼要地了解當前形式。不過陳漢升支撐不了多久,那隻鬼全身由紅色剪紙組成,被戰刀斬碎後,又會重新拚合在一起。這種攻擊對鎮樓鬼是無效的,只能是拖延時間。季禮聽著戰報轉述,沒有去理會,而是轉問道:這座房子有沒有離去的大門?女聲立馬回復:沒有。她掃視了一圈此地的結構,說起來房內布局的確與現實世界中一般無二,甚至就連家用電器都一應俱全。可唯獨不具備窗戶與大門,那幾個位置上盡是被紙片堵死的紙窗、與紙門。而另一邊苦苦支撐的陳漢升也在閑暇之余終於看到了突兀到此的季禮。這讓他眼前一亮,也不問季禮是怎麽來此的,一邊駕馭著黑甲皮影將軍,一邊急促喊道:季店長,快幫我把大侄子救下來!陳漢升的話剛剛說完,鎮樓鬼又一次探出紙條形成的攻擊,試圖將他纏繞。這隻鎮樓鬼的殺人方式其實並不複雜,唯一的難點就是靈魂與現實分離造成的詭異錯覺。一旦二者身處同一空間,那麽就只能用肉眼可見的方式來襲擊。唯一讓陳漢升如此艱難的原因,就是他根本沒有任何能力去撕開鎮樓鬼的限制。
時間有利於鬼物,不利於他。而另一邊聽到話語的季禮卻置若罔聞,李觀棋的死活跟他沒有半點關系。他來到這裡的唯一目的,就是找到生路,繼續向下走。於是他再一次問向女聲:你詳細將整座房子的布局與形式說一說,陳漢升還能撐一會。女聲言簡意賅地把當前的形式說明,將眼前見到的一切進行轉述。片刻後季禮從袖口拿出了一把刀,送到女聲的方向說道:你試試看,能不能把這個紙做的空間給破壞掉。這裡是鎮樓鬼製作的紙質空間,也是困住靈魂之地,靈魂上無法下手,那麽就只能從剪紙上動手。而這項工作,現如今季禮已經無法完成,只能仰仗女聲。女聲接過匕首,隨意找了找,在靠近的窗口,將匕首對準了那裡的紙面。鋒利的刀刃,在紙窗上犀利地劃了一個銀光,但讓女聲失望的是那裡根本沒有半點創口。不肯放棄的她,再一次瞬移到大門附近,這一次她用刺的方式,扎進了紙門。可得到的結果仍然沒有什麽變化,紙門牢不可破。而就在這個時候,佇立在原地的季禮忽然感受到一股凌冽的冷風襲來,似乎裹挾著某種意志。他立馬意識到不妙,倉促之間做出回應,但身體上的傷勢讓他再沒了原有的反應速度。一條綿軟的紙條,像是絲帶一樣纏住了他的左手手腕,而那紙條宛如螞蟥一樣, 竟然在纏住之後開始撕開他的皮肉,瘋狂朝血管內鑽去。季禮應接不暇卻也沒有多少慌亂,鎮樓鬼想對他的左臂下手是打錯了算盤。因為他的左臂上寄存著另一隻可怕存在,半罪物半鬼的百頭怪嬰。一聲極為淒厲的嬰孩啼哭聲驟然回蕩開來,那根扎進肉裡的紙條被瞬間震成了碎片,被強行退出了季禮的手腕。早就不知道成長為多少頭顱的怪嬰,登時出現在了空中,剛一出現身上就湧出了無數隻眼睛。所有眼睛都緊盯著那隻由剪紙構成的鎮樓鬼。奇異的事情就此發生,當百頭怪嬰出現的那一刻,鎮樓鬼心有靈犀地也轉過了身。竟然放棄已經掙扎到極限的陳漢升,直奔百頭怪嬰而來。這一幕,應與怪嬰身上那無數隻眼睛有關,畢竟這隻鎮樓鬼的殺人方式就是抽走眼絲。季禮雖然是個沒有罪物的店長,但他的身上存在著四種比絕大多數罪物都要強大的靈異之物。借來的青銅古棺是極端狀態下生存的保障;詭異的狸貓雖幾乎不出手卻可擁有匪夷所思的能力,可化解真正致死的攻擊;現在的百頭怪嬰,盡管不能為季禮所用,可二者是合作關系,若是威脅到其本身的存在,自然會選擇代替季禮抵擋;女聲作為第七分店意志,似人非人、似鬼非鬼,起到另類的輔助作用。就算真到了十死無生之時,灰色靈魂也會複蘇,只是那個代價季禮承受不起。所以季禮並非沒有戰鬥力,相反他的綜合實力幾乎可以碾壓所有店長,唯有李一和顧行簡堪稱其敵。只是季禮無法主動施展,唯有到了真正命懸一線之際,他的實力才會最大化的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