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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與誰說》第6章 挖地3尺隻為酒
  李歡平離開老宅後,第一站並不是上樹村,而是大概半個小時腳程的谷子村。

  谷子村是真正的山村,它被群山環繞,也被河流阻攔,交通並不便利。

  但卻是十裡八村中,李歡平最鍾愛的村子。

  因為那是他大姨的家。

  姥家人中,他最喜歡的便是大姨。

  每逢假日他總會來死皮賴臉的來大姨家待上幾天,絲毫不管自己的到來是否會給大姨帶來的麻煩。

  大姨梁花的日子過得並不好,吃食單調,肉食更是偶爾才見。

  但每逢外甥到來,梁花都會熱情的款待。

  就像家裡來了金鳳凰。

  她堅信自己的外甥一定會是個有出息人。

  就像她堅信梁珍一定會走出大山一樣。

  即使她為此付出了無數辛勞,哭濕了被褥,但她依舊無怨無悔。

  陳建國是個憨厚的人,雖無甚本事,但對老婆梁花言聽計從,他也從心底裡歡迎外甥。

  除去感情的因素,小姨子每逢歡平到來的假期都會偷偷的給他打點錢,數額招待自己的外甥綽綽有余,還能貼補些家用。

  當然最高興的不是梁花夫婦,而是陳川和陳美麗。

  陳川比李歡平大了一歲,李歡平比陳美麗大了兩歲。

  年歲的差距對孩子而言意味著隔閡,這種隔閡會在成年後逐漸薄弱,乃至消失。

  三十歲的成年男子和三十五歲的成年男子可以一起喝酒、蹦迪,勾肩搭背。

  但卻少見十五歲的男孩和十歲的男孩一起上樹摸鳥、下河撈魚。

  道理很簡單。

  在步入社會之前,未成年人無論身體條件還是經驗閱歷都會隨著時間顯著的增長。

  同齡的孩子勢必要混在一起的。

  如果跟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打成一片,往往被認為是幼稚或者智力堪憂的表現。

  當然同齡孩子之間也有爭吵,不可能和諧永存,翻臉比翻書快的事例很多。

  但這種事情在陳川兄妹和李歡平之間是不存在的。

  陳川也試圖奪回三人之間的主動權,但表弟擅長“非暴力不合作運動”,屢次失敗後,他也就放棄了。

  至於陳美麗,從小伶俐,沒挨過父母的打,唯一打過她的人便是李歡平。

  多年後在李歡平的婚禮上,陳美麗拉著自己的兩歲大的閨女,指著台上西裝革履的新郎官,咬著牙對著女兒說:就他,你媽我長這麽大,就他打過我!

  李歡平沒長身後眼,他不知道以後還有這麽一段故事。

  不然他非得感歎:下手還是輕了…

  山間的河水嘩嘩的流著,偶爾有魚兒拍打水面,蕩起一圈圈的細波,隨即消失不見。

  谷子村附近的堤岸上,一道穿黑龍T恤的身影飛快的向前奔跑著,腳下土被蹬的向後揚起,形成了一圈圈的整齊的土霧。

  遠遠看去,還以為來人搶了狼狗的骨頭,被攆的抱頭鼠竄。

  李歡平目視前方,雙臂揮動的很用力,腳步也沒有緩慢下來的跡象,雖然呼吸有些急促,但算的上平穩。

  他中考的體育各項全是滿分。

  看到近在咫尺的小村子,他眼前一亮,腳步又快了幾分。

  農村的早飯很早,加之夏季的農活也少了許多,人們在八點左右就已經在當街打牌聊天了。

  孩子們也已經準備分散,去上山下河、摸爬滾打了。

  陳川和小夥伴們正熙熙攘攘的向河邊走著,

手裡拿著裝化肥的空編織袋子和一個空的罐頭瓶。  剛到河堤上,他便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飛奔過來,白T恤胸前的黑色圖案異常醒目。

  什麽情況?歡平,他怎麽來了。

  即使有些疑問,但這並不妨礙他內心的喜悅。

  他將漁具扔給同行的夥伴,便迎了上去。

  李歡平見到陳川也很高興。

  這不是巧了嘛。

  睡覺有人遞枕頭,正找你,你就來了。

  “川子,快…點,回村叫著美麗,跟我去趟姥爺家辦點事。”

  見到表弟氣還沒喘勻便一股腦的提出了要求,陳川感覺事情不太對。

  但出於對李歡平的信任,沒說什麽,掉頭就往村子裡跑去。

  李歡平則順勢坐在了河堤上,看著光著腳,小心翼翼捉魚的同齡人,心裡有點癢。

  正事要緊!

  他晃了晃頭,又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計劃,覺得沒有什麽紕漏了。

  正好這時川子和美麗也趕來了,三人便一起向上樹村趕去。

  上樹村。

  梁光對於父親梁風挨打的原因不是很清楚。

  早飯的時候,他特意問了一嘴。

  父親慍怒的回復:滾犢子!

  他便識趣的沒有再問,便去當街鬥地主了。

  梁光在梁家小輩中行三。

  性格用一句話可以形容:沒挨過李歡平的揍。

  “通天順,報單!”

  梁光地主當的正爽的時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剛要不耐煩的回頭,李歡平更不耐煩的聲音便激的他一哆嗦。

  “玩屁!光子,跟我去辦點事!”

  梁光二話沒說,便把牌扔給扒眼的,並悄悄的告訴他:剩了個大王。

  扒眼的眼睛一亮,仿佛見到了半瓶北冰洋!趕忙接過梁光手中的牌。

  李歡平四人剛轉過身準備走,便聽見後面的“農民”興奮的喊了一句:“炸彈,報單!”

  三個人的眼睛齊刷刷的看向了梁光。

  光子恬不知恥的嘿嘿一笑:“咳咳咳,還好你們來了。”

  李歡平把陳川三人叫到當街左角的大樹底下,將事情的原委說了說,然後又說了說自己的計劃。

  其實李歡平的計劃沒什麽大不了,就一個字:偷!

  把梁九和梁風所有的藏酒統統的找出來,沒收。

  聽了歡平的話,陳川和陳美麗倒是沒什麽,他們也看不慣姥爺一天天醉鬼的樣子。

  這次李歡平起了頭,他們也樂得“勸勸”姥爺。

  關鍵是梁光。

  梁風是他老子,梁九是他爺!

  況且他是四人中離的最近的,真要事發被追究,他是首當其中。

  但辦這件事又非他不可,誰讓他曾經偷偷摸摸的向李歡平顯擺梁家父子藏酒的地點。

  光子的眼珠子在眼眶裡晃了幾個來回,也沒打定主意,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直到李歡平輕聲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這才勉強答應下來。

  之所以組了四個人,歡平也有自己的考量。

  梁光近在咫尺,其優勢自不必多說。

  陳美麗眼睛毒,心細。

  陳川端的是一把指哪打哪的好槍。

  四個人嘀咕了半天,最初的那點緊張,慢慢被一種新鮮和刺激所代替。

  農村的房子大多由前院、後院和正宅組成,院子裡有土窖,用以儲藏。

  所以行動也分了屋裡和屋外。

  屋外好說,屋裡有點困難,幾個人正商量著對策。

  興奮的梁光一拍腦門,眉開眼笑的對著李歡平說:“哥,我家現在沒人!我媽陪我爸去衛生所換藥了。”

  好樣的,狀態進入的挺快!

  默默的吐槽一句,李歡平欣慰的點了點頭。

  讓陳美麗留守當街盯著,便和內賊梁光、獵槍陳川去了二舅家。

  梁風的家是傳統的農村布局,進屋先是灶台,灶台的火堂連接著土炕,然後是東西走向大概四五米的過道,走到頭便是內屋。

  歡平三人組偷摸的走進內屋,默默的享受著刺激的感覺。

  “光,你把你知道的先給翻出來。川子負責土炕的炕席、被堆。我負責地面和木櫃。務必做到全方位無死角,不留一滴!”

  不多時,內屋的紅磚地面上多了一切瓶瓶罐罐。

  “我去,你爸什麽癮,怎麽安乃近的塑料瓶裡,也有酒!”

  李歡平無奈的看著手裡的藥瓶子。

  這也行!二舅你怎上天呢!

  光子訕訕無語,撓了撓腦門:“哥,怎處理?”

  “留著,我有用。回復原狀,咱們繼續,搜走廊和廚房。”

  “好。”

  光子還沒說話,興奮的川子已經邁腿開始行動了。

  要不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呢!

  那緊張刺激最能刺激人內心深處的劣根,得手後會激發大腦產生一種強烈的快感。

  三人組如看見麥子的蝗蟲,所過之處,隱藏的酒水蕩然無存。

  就連院子地窖的白菜堆裡很隱秘的瓶子也給翻了出來。

  院子杏樹上掛著的編制筐也未能幸免。

  見差不多了,李歡平他們也準備撤離,這時候一聲脆且尖的女聲傳來。

  “二舅,你怎樣了!”

  不好,回來了,光子和陳川翻過院牆的瞬間,鐵門也響了。

  站在牆下的李歡平驚慌的眼色一閃而過,隨即若無其事的向大鐵門走去。

  二舅和二舅媽的大臉徒然出現。

  二舅梁風有些尷尬:“大勇,你怎來了?”

  李歡平淡定的指了指二舅的腦門:“二舅,傷的不要緊吧?我來看看你。”

  梁風的心裡有點感激,不管怎說也是自己的外甥啊。

  但自己媳婦卻不太給面子。

  二舅媽撇了一眼李歡平,沒好氣的來了一句:“死不了!”

  她依然記恨李歡平去年帶著兒子去撈魚,兒子落到井裡,全身濕透的事。

  要是梁光有個三長兩短,她敢拿刀剁了李歡平。

  再加上自家爺們這點糗事也是因李家而起。

  自然不會給他好臉看。

  李歡平吐了吐舌頭,自知理虧。

  但要不是他當時靈機一動,用木棍拴住了自己的衣服將梁光拉住,說不定真的免不了一場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慘劇!

  又打了個招呼,歡平拉著正在梁風身後看戲的陳美麗,一溜煙的跑沒了影。

  上樹村,後山果園。

  兄妹四人躲在似曾相識的小山坡裡。

  秘密基地二號:果子洞。

  歡平拿著筆墨寫著什麽,不一會便扔給梁光一個小紙團:“拿好了,秘密武器,你爸偷摸找酒時給他!”

  光子正想打開,卻被邪惡表哥摁下。

  “現在看了就不靈了!”

  見光子將紙團掖進褲袋,李歡平正了正神色,看了一眼已快到中天的太陽:“姥爺家怎麽弄?”

  其余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半響沒說話。

  最後還是陳美麗先開了口:“哥,我就管盯梢!”

  陳川隨之開口:“我管搜!”

  梁光:“我也搜吧!”

  還沒見過草泥馬的李歡平,感覺有什麽神秘物種在腦門飛馳。

  …“好吧,不過光子先去探探道,就說借點米?”

  “借點米?!”

  “不管了,辦法你自己去想,搞清楚狀況就行。”

  梁九的家和梁風的家布局類似,只不過東側多了一戶,兩家以院牆隔開。

  房屋的西側是一個是寬兩米左右的小胡同,胡同邊上才是另一戶人家。

  李歡平躲在胡同的房簷下面,用鞋輕輕的摩擦著地面上的沙土。

  “怎還不出來,光子進去有一會了吧?”

  陳川有點沉不住氣,放風的陳美麗的也把腦袋抽了過來,一起望向了李歡平。

  “我哪知道,再等等。”

  三人又等了半刻的光景。

  梁光邁著清脆的小碎步出現了,興奮的聲音隨即傳來。

  “嘿,你們猜怎麽著?我又發現了姥爺一處藏酒的地方!”

  李歡平不耐煩的給了光子一板栗:“姥姥,姥爺都在家嗎?”

  梁光揉了揉腦門,有點委屈:“姥姥不在,姥爺在床上用撲克牌拆王八呢!”

  這老爺子得多閑,自己跟自己玩癟王八。

  李歡平拍了拍胸口的黑龍,又摸了摸兜,拿出了五塊錢:“看我的。一會姥爺出門了,美麗盯梢,你們就進去找酒。我盡量把時間拖的長一點。”

  梁風愜意的坐在土炕上,盤著雙腿,手裡擺弄著撲克牌,時不時拿起“安乃近”的藥瓶子。

  見李歡平來了,一口氣喝了“安乃近”,詫異的問道:“你怎來了?”

  看著被酒摧殘的消瘦身軀,歡平心裡莫名的閃過悲哀,但很快便被目光中的堅定所代替。

  “姥爺,我來看看你啊。”

  “有啥,都是皮外傷,幹了一輩子農活,前幾年時我還從地緣子邊滾下來過,比這疼,沒事。”

  梁九擺了擺手,指著櫃子上面,對著外孫說:“自己倒點水,我這還沒完事呢。”

  櫃上有幾個泛黃的水杯和破舊的暖水瓶。

  環顧了一下四周,舊報紙糊的牆面,暗紅色的木櫃,地面上的磚已經是有些發黑了,屋內的犄角處放置著被鐵架支起的洗臉盆…

  在看看姥爺有些紅腫的臉,發黃的背心,偶爾翻動撲克的手時不時的顫動著。

  李歡平真的下不去手了。

  他知道,嗜酒如命的人如果幾天喝不到酒會是什麽樣。

  因為梁九的女兒們也試圖讓父親戒酒過,歡平也在,當時的他被老人癲狂的模樣嚇了一跳。

  直到女兒們實在忍心不下,給他規定了每頓的斤兩,又幫助王玉拿到了財政大權,才微微安心的離去。

  這才有了老人藏酒的事。

  至於梁風藏酒,那純粹是因為酒癮過大,且酒品實在差勁,更何況家有悍妻。

  李歡平最終也沒拿出五塊錢帶著姥爺去買酒,川子他們也沒進來搜。

  勉強勸了勸姥爺,囑咐他少喝酒,多注意身體之類。

  歡平有點心灰意冷的離開了上樹村。

  就連川子的邀請,他也拒絕了。

  臨別的時候,梁光問歡平為什麽隻偷他爸的酒。

  歡平思考了半天,很認真的對著光子回答:“因為你爸年輕…”

  不舍的告別了小夥伴們,李歡平拎著從梁風酒搜出來的酒,有點沉重的走回了六牌村。

  在炎炎烈日下,他沒有回家,而是一個人來到了爺爺新墳前。

  將搜來的酒全部倒了,倒在了墳前用磚頭搭建的“門”前。

  跪下磕三個頭,李歡平又握了一把土添在墳上,這才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向李家老宅走去。

  上樹村。

  梁風拿著兒子給他的紙團哭笑不得,上面的正楷很清秀,似乎不是出自歡平這樣的孩子之手。

  書曰:二舅,藏酒我給我爺送去了,少喝酒,注意身體!

  落款:李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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