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間,風雲變幻無常。
天相變化多端,非常人可以揣摩猜測。
而雨也是如此,它時而溫柔,時而冰冷。
它來的時候悄然無聲,走的時候也不帶一絲挽留。
就像人一樣,該離別的時候,即使是再深情的話語也留不住。
朱元璋站在門外,他的手裡拿著一封信。
這封信是要交給裡面的人的,裡面住著他名義上的妻子,也是他最愛的女人。
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放棄這份愛,因為這份愛是注定沒有回應的。
此時天上烏雲堆聚,雷電閃爍其間。
誰都知道馬上就要下雨了。
而陳友諒的水軍早在三日之前就已經到了距離他們不到十裡的地方。
他們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也許這場雨將會成為開戰的信號。
門還是開了,是丫鬟推開了門。
她看見外面一臉憂鬱的朱元璋,先是抿嘴笑了笑,然後笑著說道:“主公是來見夫人的嗎?”
朱元璋苦笑著說道:“夫人她好嗎?”
“主公你還是自己進來看吧。”丫鬟笑了笑,然後離開了房間。
小小的船艙裡,只剩下了兩個人。
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卻都沒有開口說話。
兩個本來是陌生人的人因為某種利益結為夫妻,即便是一方動了真感情,另一方也未必會回應。
她淡淡地說道:“你來找我,是因為有他的消息嗎?”
朱元璋沉默了一會兒,將信交給了她,說道:“這是探子幫我傳回的消息,你要找的人此時就在陳友諒的船隊之中。”
聽到這話,她那仿佛永遠都是暗淡的眼神終於亮起一絲光華。
那光華太過耀眼,朱元璋轉過頭去,不願直視這絲毫不加掩飾的欣喜。
片刻之後,他總算是釋懷了。
因為他知道有些人即便是強留下來,也注定沒有好結果,不如順其自然,一切遵從天意。
“我會讓人送你過去。”朱元璋淡淡地說道。
馬秀英從狂喜中恢復過來,然後笑著對朱元璋說道:“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要是有得選,我寧願不做這個好人。”朱元璋別有深意地說道。
其實送馬秀英去陳友諒那邊也是計劃中的一部分。
這是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小船蕩著波浪前行,船上坐著三個人。
心急如焚的馬秀英,頭戴鬥笠讓人看不清長相的老翁,以及那個平平無奇的船夫。
三人朝著陳友諒的船隊緩緩駛去。
陳友諒的士兵們發現了這艘形跡可疑的小船,正要張弓搭箭將來人射殺。
卻被陳友諒攔住了。
因為他不屑這麽做。
現在他已經穩操勝券了,根本不懼怕任何詭計。
何況只是一艘小船,三個看上去毫無殺傷力的人而已。
他不光不會阻止他們過來,還要親自去接他們。
人有時候自信過了頭,就會目空一切,小視所有人。
他們往往忽略了某些足以致命的細節,這些細節將會成為關鍵。
陳友諒讓人將三人從小船上接上來以後,他看到了一個熟人。
或許他們只是有過一面之交而已。
當年潁上城之中,他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時,曾經和這位馬大小姐擦肩而過。
即便是過了這麽多年,他還是對此人有印象。
故人來訪,必是前來相投。
他當然願意接納這個故人。
只見馬秀英攙扶著那位步履蹣跚的老人,緩緩地上了船。
船夫則就此回去了。
陳友諒打量了幾眼那個低著頭的老人,說道:“這位是?”
馬秀英笑著說道:“這是我的老仆人,現在他年事已高,行動有些不便。”
這話說得沒有半分真實,這些話都是朱元璋教她這麽說的。
實際上,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個老人到底是誰。
陳友諒卻高興的笑了,他認為這兩個人之所以來投奔自己,完全是棄暗投明,而這也恰好說明他現在已經是人心所向。
而這個時候,一個紅衣男人向著這邊走了過來。
他聽說朱元璋那邊派人送來了兩個人,心裡略感不對,於是他親自前來看看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麽人。
誰知他剛剛看清那個女人的相貌就轉過身去,他剛想要離開,就被馬秀英叫住了。
馬秀英的臉上滿是淚水,這個背影她太熟悉了。
即便是歲月匆匆,她還是對這個熟悉的背影感到似曾相識。
當著陳友諒的面,蕭生歎也不能就這麽走了。
他只能無奈地轉過身,用他那雙淡漠的雙眼看著馬秀英。
馬秀英望著那雙明亮的眼睛,哽咽著說道:“這不可能,你的眼睛。。。。。。”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中原地大物博,總會有幾個神醫能夠治好我的眼睛。”蕭生歎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是他下意識地對人說謊,即便是曾經恩愛的夫妻,在這個時候也不能完全坦誠相待。
馬秀英則是根本不在乎這些,她當著陳友諒的面一把抱住了蕭生歎。
陳友諒見到這一幕,愉悅的笑了。
因為他實在是太喜歡看到這一幕了,這麽多年來蕭生歎從未有近過女色,弄得他很難找到蕭生歎的弱點。
而現在這個女人成為了他的弱點,他不再無懈可擊。
陳友諒笑著說道:“恭喜蕭老弟抱得美人歸。”
蕭生歎尷尬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陳友諒則是離開了,他要趕去指揮軍隊。
兩人在甲板上相擁,戴著鬥笠的老人依靠在船身上,一言不發。蕭生歎小聲斥責道:“你到這裡來幹什麽?不是讓你帶著孩子好好地在火山等我嗎?”
“我等不了,我隻想和你在一起。”馬秀英溫柔地說道。
“那孩子呢?你就把他一個人拋棄在火山上嗎?”蕭生歎說道。
“我太想你了。”馬秀英不管不顧地說道。
蕭生歎搖了搖頭,說道:“這麽大年紀了,怎麽還這麽幼稚?”
“你是嫌我老了?弟弟?”馬秀英笑著說道。
聽到弟弟這個稱呼,蕭生歎有些無奈,那麽多年前的往事她居然還記得。
“我怎麽敢嫌你老?姐姐?”蕭生歎說道。
兩人溫存了一會兒之後,蕭生歎看向了那個行動遲緩的老人。
“這位是?”他開口問道。
“這是我的老仆人,我習慣了讓他照顧我。”馬秀英依舊撒謊道。
“我怎麽感覺他好像一個故人。”蕭生歎幽幽地說道。
“這世上有好多人都很相像的,這並不奇怪。”馬秀英略顯慌張地說道。
“我只是隨便一說而已,你這麽慌張幹什麽?”蕭生歎笑著說道,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三人一起來到了另外一處甲板上。
那裡有一個英氣勃發的青年人正在對著幾處石像練拳。
只見他赤手空拳,快速地將幾個石像擊成了粉碎。
馬秀英看到那個青年的模樣,走上前,神情恍惚地說道:“他是誰啊?”
蕭生歎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你這個母親可真不稱職,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認識了?”
馬秀英聽到這話之後,連忙上前一把抱住了那個青年。
青年被她忽如其來的擁抱弄得一愣神。
他皺著眉頭問道:“她是誰?”
蕭生歎說道:“她是你娘。”
青年先是一愣,然後冷冷地將她推開,繼續對著那群石像練武。
他似乎對這個母親沒有絲毫的期待和歡喜。
因為他已經成人了,即便是幼年時曾經渴望過母愛,但現在他已經不需要了。
他現在一味地相信力量,所以苦練武功,誓要做天下第一高手。
但他知道只要火山上的那個人還活著,他就永遠成不了天下第一。
他正這麽想著的時候,無意間瞥見了那個步履蹣跚的老人。
他隻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老人一樣。
恰逢此時,天上開始落下了雨點。
而蕭生歎也在這個時候忽然將老人頭上的鬥笠拿了下來,然後冷笑著說道:“果然是你, 好久不見了,火猴。”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馬秀英先是一驚,然後有些尷尬和羞愧。
蕭雨夜則是一臉不可置信地走了過去,然後朝著他跪了下來,流著淚說道:“火叔叔。”
火猴一動不動,只是緩緩地說道:“你現在是契丹人還是漢人?”
蕭雨夜跪在地上,先是看了一眼臉色發黑的蕭生歎,然後又望了一眼火猴。
他苦笑著說道:“我是契丹人。”
“好,很好。”火猴說道,“從今往後,你就做你的契丹人,我們之間在沒有任何牽絆。”
無情的話語頓時打破了蕭雨夜內心的防線。
他低著頭,低聲啜泣著。
這是他成人以來第一次流淚,這是對火猴的養育之恩的感激和身為異族的無奈。
蕭生歎則是管不了這麽多,他知道一旦下雨,陳友諒就會發動攻擊。
現在船上有了這麽一個人,他們將會有很大的風險。
如果雨一直下,他們就會贏。
但相反如果雨停了,他們可能會輸。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趁著火猴不能動彈的時候,一舉了結了她。
可是蕭雨夜卻不這麽想,即便他現在已經認祖歸宗,作為一個契丹人而活著。
但他決不允許別人傷害他的養父。
兩父子之間就這麽對立起來。
馬秀英則是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船艙之外,一個人影悄悄地聽著裡面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