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支祁那邊同於菟君戰成一團,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扛上了一口大鍋。
獨踞城中,正堂之上曾經端坐的大妖們早已走個乾淨,只有黑山老怪依舊坐在那裡翻閱著手中的書冊。
如果蘇三公子現身此地,心中或許會生出一股知己之感。
因為這位現在正在翻得書正是蘇徹時不時拿出來當百科全書翻一翻的《玄中記》。
這位中年書生一般的黑山老怪將書頁緩緩翻動幾頁,他緩緩將這冊書放到一邊。
他的眼睛卻是看著大堂門口的方向。
很難用語言形容這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看不見任何屬於一個人的情感。
不管是希望還是恐懼,憤怒或者平衡,傲慢或者懦弱,慷慨或者卑怯,狂喜或者傷慟。
沒有任何一絲情緒從這雙眼睛之中流出。
就好像是一座獨立於寒風之中多年的火山湖,曾經的激情已經凝結為厚重的玄武岩,只有悠悠歲月留下的寒潭留在這裡,埋葬著過往的熾烈。
一個矮小的身影出現在大堂的門口。
他赤發如火,紫色的胡髯如同一蓬爆裂的野火,一件麻衣,一雙草鞋,一柄懸在身後的長劍。
禦史台行幽禦史林劍笙站在獨踞城的大堂外。
他的眼睛望向黑山老怪,眼中有嫉恨也有憐憫。
“好,擒賊先擒王。”
黑山老怪將書卷放到書案上,他從座位上站起,影子如蟒如蛟,蜿蜒而舞。
“只有你?”
黑山老怪笑著。
“足矣。”
林劍笙神色肅穆。
“好,有我三分輕狂。”
袍袖抖擻,黑山老怪腳下暗影奔湧而去,影虺百道猙獰咆哮。
廳堂之內,瞬而無光。
“臨。”
雄渾地氣噴湧而出,此處廳堂,化為烏有。
道道影虺,穿過碎木破瓦,卻被雄渾地氣所覆壓,低首在地上,徐徐吐信,一如生靈。
林劍笙在此地苦心籌備一旬,布下數座陣法,原本為獨山君和他背後佛門所準備的精妙陣法,正好用在了眼前魔頭身上。
塵埃落定。
黑山老怪皺緊眉頭,神色之中出現了一絲惋惜。
只可惜這一絲惋惜之中的矯飾虛假實在是太過明顯。
“可惜了那本好書。”
中年書生一聲歎,周身暗光湧動。
瞬間。
他仿佛變成一切黑暗的終點,層層暗影之中,分不出何者為真,何者為影。
這無窮魔影之中,有仙宮妙音,有嬌娃輕喚,有厲鬼夜哭,重重魔音,林劍笙默誦聖人之言,以心智壓抑心中的閃念。
“兵。”
一蓬紫火燃起,卻是燃自心頭,焚燒各種妄念。
不錯。
黑山老怪有些滿意。
此地所薈萃的地氣,以地氣攪動元磁,走得道家陰陽五行的路子,應當是嵩陽封獄之陣。
這地氣之中隱隱約約有庚金煞氣,絲絲縷縷,隱藏在雄渾的地氣之中,應當是一路極為厲害的劍陣。東海之上,最近倒是頗流行這類玩意。
高天之上,大日毫光隱隱約約被人隔去一層,應當日大日彌羅法陣。
幾天功夫,讓他將天地人三才匯聚,這份心性挺不錯的。
林劍笙借著紫火騰空,周身火焰怒舞,導引天地氣機。
“縛。”
道道地氣卷起元磁之力,仿佛旋渦,將黑山老怪緊緊吸住。
黑山之影,越發浩渺,層層魔影,化作一道刀光。
便是九幽十地,也無足以阻擋。
“落!”
行幽禦史雙手向下,一道火光紅雲自天際蔓延而下,紅雲之中,隱隱一道赤紅鳥靈,煞氣澎湃,真火彌漫。
暗影刀光被這紅雲一擋,現出黑山老怪身影。
中年書生無拘無束,立在紅雲之中。
“斬。”
林劍笙何敢怠慢,一道雄渾劍氣自西北騰空而起,百丈劍光蓄勢已久,一劍斬出,便要令天地低頭。
破空劍氣,漫漫紅雲。
黑山老怪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接著便是恐懼。
南明離火熔肌,蒼莽劍氣碎骨。
中年書生驚異之間,化為無數灰燼。
禦史台行幽禦史眉頭緊鎖。
黑山老怪就這樣覆滅了?
九重高天之上,一道猩紅魔眼譏誚看著。
牛首山中。
蘇徹則領著受傷的林九宮與宋祁,帶著老實漢子馬守德在玄山之中慢慢跋涉。
此次牛首山之行,蘇徹自覺收獲不小。
首先是此次摸清了所謂玄山變化的根本秘密,久居此地的黑山老怪居然是老獅子的一縷魔念所化,也是這一切變動的根本。
只要將這魔頭降服,玄山這裡的亂局恐怕也就迎刃而解。
而自己的《紂絕陰天秘籙》則借著老狐狸莫姑姑的幫助,一下子凝成三十六枚秘籙,功力再進一步,法力更加雄渾,算上丹田之內養成的劍煞。
自己距離的堂堂正正的第七品修為只差一線之隔。放到江湖上,也能算得上是一地的中堅力量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有了這三十六枚陰天法籙,自己必定能列入黃天道門下,成為鬱離子的入室弟子。
這才是最根本的好處。
除此之外,又獲得了一頁金書,並且冥冥之中得到了一絲未來星宿劫經的真意,對著佛門根本法度算是結下了緣法。
不過蘇徹很清楚自己的根本是什麽。
未來星宿劫經雖然是佛門根本法度之一,有無窮無量無盡神威。
可歸根結底,那是別人的東西。
且不說自己得到的這一縷真意有原本此經的幾分法力, 即便十成十的傳承,自己也不可能跑去佛門弄個一世之尊乾乾。
放著和杜陵蘇氏頗有淵源,為人乾脆,說話有好聽的好師傅鬱離子不要,稀裡糊塗地投奔佛門。
這還不如當年的老獅子。
蘇徹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麽,如果是力量和庇護,目前並沒有人能比鬱離子給自己更多。
包括那個神秘的鍾山會。
妖氛瘴氣之下,蘇徹緩緩走在最前面。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宋祁念著前朝留下的古詩,一隻手攙著林九宮,一手拄著充作拐杖的樹枝緩緩前行。
老實漢子馬守德扶著林九宮臉色沉重。
而林九宮面如白紙聽著師兄念詩時嘴角微笑。
“師兄今日一番遭遇,卻是大改舊日頹氣。”
“有些事看開了看淡了,也就過去了。”
宋祁看著林九宮:“師弟,守德以後便算是我門下弟子,你要多多看顧。”
“那是自然。不過師兄你的弟子還是你自己照顧吧。”
林九宮歎口氣道:“此番不死已經是僥幸,我已經決定不再郭北縣待著了。”
“你要去哪裡?”
“東海之上,真正修行之地。”林九宮看著宋祁:“郭北縣的攤子,秋生和文才誰願意接就接,他們願意跟我去東海,就一起去東海。”
“好。”
宋祁有些歎息,若是自己早十年能有林九宮的覺悟,還會是如今這個結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