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徹的話說得不疾不徐,
周圍的席面上也一時停下了喧鬧,彼此摟抱的男女們看著蘇徹,似乎想弄清楚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麽。
紅燭劈剝劈剝作響,蘇徹的手指先是撫摸過桌上的刀柄,又從旁邊拿起筷子夾了一箸肥雞,硬生生送進那妙娘子的嘴裡。
“我說的清楚不清楚?”
正愣神的功夫,還是陰陽法王這位老前輩站出來當了個和事老。
“唉,既然出來做這種生意,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如今正好洗洗腳罷了。若是覺得舒爽痛快,不如日後便多洗。主人家不如趕緊叫姐兒們上來,我們這邊有的是銀錢,等我麽辦酒足飯飽收拾上路,咱們錢貨兩訖,豈不美哉?”
陰陽法王從懷裡掏出幾枚銀錠,輕輕的放在桌面上。
這位老前輩也使了個手段,他手指輕點,直接將銀錠拍入了桌內,形狀卻無有任何變化。
要知道銀子原本便是柔軟之物,店家的桌子皆是硬木,如此將銀錠送入桌內的手段自然不是凡人能有的。
那身上紋著身的威猛大漢眯起眼睛瞧了瞧陰陽法王碼在桌上的銀錠,一枚怕不是有十兩。
他看了看蘇徹懷裡的夫人,見那賤人臉上一陣陣潮紅,似乎頗為爽利,心裡登時暗罵不止。
既然這夥強人不嫌崩了牙,他也不必在多賣弄手段。
“老子開門做生意,進門便是客。”
大漢從地上將刀撿起:“你們不要短了錢,自然不會同你們計較。”
“這才對,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陰陽法王言笑晏晏:“快叫姐兒們上來,咱們柳爺是出了名的刀尖上的浪子,花蕊間的英雄。”
蘇徹一拍桌子,震得上面的碟子碗筷一時響起。
“你也算是個帶把的漢子,給你幾塊銀子就賣了自家老婆,還敢在我面前一口一個老子。”
“那個誰,你把這些銀子都給我收起來,好端端的銀兩,扔給這樣的玩意還髒了錢。”
蘇徹一聲喊,手上力道略微大了些,那妙娘子當即便如喝醉酒了的貓,進也不得,退也不得。
陰陽法王當即便將桌上的銀兩收好。
這些都是他老人家的私房錢。
那大漢看著蘇徹瞪大了眼睛。
“你還要如何?”
“老子給你長點骨氣。告訴你,老子這次一個銅錢都不給你,快點把姑娘們叫上來。不然叫你小子以後都跪著看人。”
大漢也起了脾氣。
“他媽的,你們當我這花月樓是什麽地方,聽說個白吃白喝的,還沒見過白……”
“屁,老子不掏錢,那就是用強的。”
蘇徹將那妙娘子推到一邊,直接將她摜在地上,這小娘本來臉上如喝醉了酒一般酡紅,當即被摔得雙眼冒出水來。
“你不痛快嗎?”
蘇徹隔著大桌往另外一邊看過去。
那漢子迎著他的眼睛。
乾你娘,從哪裡跑出來這樣幾個貨色,什麽鬼斬疤面煞星,聽都沒聽過。
大漢想著左近有名有姓的江湖人物,如何也想不出柳一刀這一號人。
只是對面手上到底是有真家夥,大漢打開門做生意,等到雞鳴才是真正結帳的時候。
現在不必同這幾個人爭個上下。
“柳一刀,我記住了。”
那大漢雙手抱拳:“柳爺您慢慢玩,剛剛是我的不是,多多包涵,多多見諒,我這就把姑娘們叫來。”
“不用叫。”
蘇徹伸出手指著另外一邊的書生:“他身邊的那個就不錯,給我帶過來。”
大漢轉過頭去,看到書生旁邊那個清麗的佳人,看上去不過二八年華,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藥,聘聘婷婷,眉眼間拒人千裡的疏遠,可身上卻有一個內媚的風味。
你娘,肥瘦兼吃,這姓柳的到底是個會玩的。
大漢頓時知道自己這是碰見了色中餓鬼,頓時心裡五味雜陳。
“那位已經有主了。”
蘇徹一皺眉頭:“他媽的什麽叫有主了,這個地方的姑娘難道還有主嗎?哪個不是今天陪了這個,明天換個人睡?日你娘的,還在這裡誆我。”
那書生聽到這裡緩緩從桌上站起,手上卻是端著一個酒杯。
“柳大爺,咱們可不能這麽說,因為這位綠箏姑娘,不僅昨晚陪著我,就是前天,大前天,也都是她陪著我。”
蘇徹看著這書生的模樣。
大概二十余歲,頭髮有些發枯,雙頰微微凹陷,雙眼烏黑略有些發腫,只是粗粗一看,就知道這位該吃些補腎益氣的東西。
“是麽?”
“是也,正所謂君子不奪人所愛,還請柳大爺體諒一下學生。”
“你小子叫什麽?”
“學生玄圭。”
姓玄,這倒是個少見的姓氏。
“你哪隻眼睛看我像君子,老子若是不奪人所愛,早就餓死了。”
蘇徹瞧著眼前的讀書人:“看你一副虛脫的樣子,就是姐兒愛你,這骨頭裡還有幾兩油?我這是救你。”
“柳大爺萬福,這位玄公子酒吃得有些多了,說話顛三倒四,請公子不要見怪。”
那名為綠箏的姑娘也跟著開口,聲音嬌弱,聽起來倒是讓人更添了幾分想聽她哀鳴的想法。
“我見怪什麽?你們郎有情妾有意的。難得這位玄公子色膽包天,真是我輩中人,若非老子趕時間,倒是要與你結交一番。”
蘇徹嘴角閃過一絲譏諷地笑容,伸手從袖中摸出兩枚十兩的銀錠,手上微微用勁,直接送到了玄圭的桌子上,將桌上菜碟的湯汁灑了他半個胸口。
“這裡有點銀子,算是賞你的。”
蘇徹說著拉起一旁的妙娘子。
“乾你娘,想不到在這荒郊野嶺還能碰見這樣的好貨色。阿大阿二,給爺把風,等老子痛快完了,便換你們來。”
蘇徹說著眼睛向著那紋著身的大漢瞪了一眼。
“怎麽,還要爺爺自己找房間嗎?”
那大漢卻是屈伸慣了,只是嘴角擠出一個笑容。他伸出腳衝著身邊的一個龜奴踹了一腳。
“得,你們去給咱柳爺帶路。”
好小子,果然是個能忍的,難怪能吃這碗飯。
蘇徹看了他一眼,一手捉著妙娘子,一手拉著意猶未盡還在那裡等著姑娘們上來的陰陽法王。
“走走走,等下第一個便叫你來。”
陸柏與朱彝兩個好似是鐵打的漢子,兩人臉上沒有表情,只是手各自摸著腰間的刀柄,跟在蘇徹身後。
蘇徹這邊直接上了二樓的包房,倒是讓那名叫玄圭的書生看著桌上的銀錢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二十兩紋銀,換成大梁那鐵作的製錢不知道能換多少。
他眼睛向著周圍掃了一遍,耳邊聽著蘇徹一行腳步踩著木梯的聲音遠了,這才轉過頭向著大漢說了一句。
“主人家,這些銀兩還請取走,算是那位的……”
“不必。”
那大漢倒是爽朗一笑,好像做這沒皮臉的生意不是為了錢一般。
“難得玄公子與箏姑娘兩情相悅,這錢既然是那人給公子的,那就是公子的,旁人誰也拿不走。”
“這……”
玄圭臉上面露難色。
“唉,不去管他。”
那名為綠箏的姑娘一雙柔柔小手勾在玄圭脖子上,將臉貼在他肩頭,小心說著。
“公子這幾天折騰的奴家厲害,這便是公子的辛苦錢吧。”
玄圭歎了口氣。
“我在這裡住了這麽幾天,終究是沒有結帳。”
“不礙事的,”那大漢笑了笑,眼睛卻是望向二樓蘇徹消失的地方:“我們花月樓的規矩,走時才會結帳哩。”
玄圭也沒說什麽,只是將那二十兩銀子放進懷裡。
早知道有這樣的際遇,自己何必來這等地方。
心念一起, 他身上便覺得懶散,拉起了一旁的綠箏。
“唉,走吧,咱們安歇著去。”
“都聽公子吩咐。”
玄圭也不管其他,他衝著那大漢憨厚一笑,拉著綠箏便回了房間。
二話不說便直接直入正題,玄圭也好,綠箏也好,這幾日都已經算是熟練工。
本來玄圭這幾日帶來內囊裡的存貨都已經交代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點都是不知多久前攢下的,倒是讓綠箏一番吹拉彈唱,這才抖擻起精神。
折騰一番,玄圭腳步虛浮,頭上一陣涼汗。
綠箏這才舒服地睡下。
玄圭躺在錦榻上,沉思不已,左右反覆睡不著。
他轉過頭看著綠箏的睡顏,清清爽爽,眉如遠山,口含朱丹,到底是難得的美人。
只是這張面孔越看越美,越讓他心底生出寒意。
玄圭心裡拿定主意,抓起身旁的衣衫草草披上,他小心地翻身下床,抓起地上的布鞋,小心翼翼的向著門外走去。
“郎君,你這是要去幹什麽呢?”
不知何時,綠箏竟然是醒了,睜著眼睛,腦袋在床邊看他。
朱紅的床帳解下,這中間探出那幽幽的美人腦袋,莫名地在玄圭心底染上一層碧色。
“肚子有些餓了,去廚下找些吃的,這幾日折騰的你厲害,想讓你好好安歇,不成想還是驚醒了你。”
“他們夜裡正好蒸饅頭,郎君為我去取幾個來。”
美人探出猩紅的舌頭在唇邊舔了舔。
“好說好說。”
玄圭將布鞋穿好,小心地走出房間,隻覺得一陣陣天旋地轉。
自己到底是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