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喝問讓喧鬧的甲板上立時寂靜了下來。
不怒自威,一聲號令便可以令行禁止,不用說這位應當就是歷城常氏在這艘船上真正的頭領人物。
蘇徹轉眼望去,卻是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
此人相貌不過中人,塌鼻狹目,可雙眸之內卻有一股威福自專已久養成的銳氣。
他身旁站著一個護衛,皮膚漆黑,一頭赤發,雙目高高鼓起,顯然有什麽異種的血統。這護衛手中抱著一個紋飾精美的烏木長匣。
“老夫常凱,忝為歷城常氏之主,見過歐陽公子。不知道歐陽公子仙鄉何處?”
歷城常氏放在大梁如今的體系內算是標準的寒族。
若是自報家門時自稱陳郡謝、琅琊王、太原王、潁川庾之類的頭銜自然是足以令人心生敬意。
這些都是大梁境內的龐然大物,牢牢把握這權力的巔峰。
可歷城常氏這樣的寒族如此自稱,著實是讓人有些想笑。
當然,名為“寒族”,歷城常氏依然算是一方豪強,可以魚肉一眾升鬥小民不在話下。
不過眼前的這位常凱,確實是有些太過於自傲了。
“不敢,世居會稽。”
蘇徹尷尬地笑了笑雙手抱拳道。
常凱一時沉默。
根據白鹿洞所出的《今古姓氏源流》,歐陽一姓出自上古聖王之後,世居之地有兩處,一在北國渤海郡,一在南朝會稽郡。
“哦,莫非是會稽歐陽氏的子弟,不知是哪一堂?”
如歷城常氏這等寒門,縱然是一方豪門,但是人數畢竟不多,核心成員也就那麽幾個。所有人自然而然的都是一家,由常凱一人領著。
但許多在當地扎根已久的豪門大族枝葉連綿,不知道傳承多少代,再加上彼此之間複雜的關系,一個家族已經框不住這麽多人。
就好比如今的蘇家雖然人丁單薄,但假如蘇家老大乾到了清河郡王、都督江南江北諸軍事,老二出任侍中、中書令,老三則證道長生,遠居天外。
老三這邊還好說,老大和老二的後嗣子孫誰又該聽誰的?
你說你是長房,可我家還是宰相。
你說你是宰相,我家可有郡王。
與其鬧得不可開交,不如早點分家各過各的。
可縱然分家,大家還是要守望相助,畢竟都還算是“一家人”。
於是便要在姓氏之下繼續分堂,各姓又有堂號。
這裡面錯綜複雜的關系若是掰扯開來,蘇徹能聊一天。
不過眼前這位常凱的意思卻是很簡單。
他這句話翻譯一下,就是您這位歐陽克背後有沒有什麽白駝山莊之類的東西在背後支撐。
“慚愧,在下雖姓歐陽,卻不在那幾堂名號之下。”
蘇徹意思很明白,我就是個普通人,背後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東西。
常凱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只是一伸手道。
“江風濕寒,先去裡面坐坐。”
他說完向著一旁的白衣公子說道。
“守之,你去廚下吩咐一聲,讓他們熱些湯羹飯食,送到裡面來。”
這位家主平日威嚴極重,二公子雖然平日裡不把那位“七哥”放在眼裡,可現在父親直接說話,他也只有唯唯諾諾。
“阿漆,你既然是我螟蛉之子,那便如同我親生的一般,應該跟守之一樣就應該叫我父親,老叫老爺像怎麽回事?”
“是,父親。”
蘇徹這才聽明白,這位“七哥”並不是行七,而是名漆。
不過那句“便如同我親生的一般”卻是讓蘇徹聽出了更多的意思。
如同親生,那就不是親生。
恐怕那位二公子與這位七哥之間的矛盾皆因於此。
這歷城常氏可真有意思。
“請。”
這位常凱常家主雖然是家主,可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股江湖豪氣,領著蘇徹便往裡面走去。
這艘樓船內裡自然是腹有乾坤,甲板之上三層木樓接連而起,裡面窗楹、陳設一如宅邸。
一進樓內,便有仆人捧上盛著熱水的銅盆,旁邊還有毛巾。
常凱同那位阿漆一同洗過了手。
那位常家主這才轉過頭看著蘇徹。
身上的衣衫因為灰衣劍客的劍氣早已經破開一道口子,看上去襤褸異常,兩隻腳上的鞋襪也早已經不知道被江水衝到了何處。
“取幾件二公子的衣衫來,給歐陽賢侄換上。”
他皺了皺眉頭,向著旁邊的下人吩咐了一聲。
吩咐完,他便引著蘇徹向著門內的桌子上坐去。
“歐陽賢侄如何落得此難?”
“哦,小侄聽說慈州遭災,以為是個商機,於是便從江州采購了糧食,準備到慈州販賣。誰料到時運不濟,遇上了攔江搶劫的流民,糧食和船都送到了人家手上,也算是賑災了。”
這套話蘇徹已經說過一次,如今說起來已經是駕輕就熟。
“流民?他們哪有那樣的本事,必然是喬裝打扮的本地豪族。你久居揚州,恐怕還不知道。這慈州到處都是殺人越貨的大盜。”
您這句倒是有感而發。蘇徹想起來他們歷城常氏那位老祖,不就是帶著祖中重寶,在慈州碰見了殺人越貨的大盜給交代了嗎?
“世叔見微知著。”
一個謊話能被分析的如此透徹,蘇徹也只有借著編道:“經世叔一提醒我才想起,他們的確是號令有方,不似普通流民。”
“也不知道慈州上下都幹什麽吃的。”
常凱冷哼一聲:“賢侄放心,既然上了船,便是我歷城常氏的客人。等下到了下一站,自然會給你程儀讓你回家。”
這位常家家主一副豪氣乾雲的模樣。
倒是旁邊的那位阿漆, 一副眉頭緊皺的樣子。
很快便有下面的仆人捧過來衣物,以及一應吃食,蘇徹趕忙連忙道謝。
那位常家家主讓人清出一間房間做蘇徹的臥房,讓他先去換好了衣服,再回來用餐。
蘇徹這邊抬腳剛走。
那邊常漆便同常凱說道。
“義父,這人說話不盡不實,還是要留個心眼。”
“我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還用你教?”
常凱瞥了常漆一眼,那黑皮漢子唯有連連點頭。
“是,義父當年縱橫滄浪水的時候,我還在河裡摸魚呢。”
“知道就好,這個人我自有安排,你去跟守之交代一聲,讓他給我收斂一點。”
這位歷城常氏的家主目中閃過一絲狠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