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應該很早之前就與“自己”認識。
蘇徹心裡大概有了個判斷。
青梅竹馬,然後勞燕分飛,這並不是什麽出奇的故事。
且不說兩人年紀上的差距,高門大閥婚姻講究一個門當戶對。
陳郡謝氏的姑娘配琅琊王氏的公子,這才叫門當戶對。
就算之前有什麽,那也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所謂人生長恨東逝水,真如果有什麽過不去的思念,當時第一眼看見自己的時候就會發生些什麽,也不用等到現在了。
她應該在這天安縣呆了有一段時間了。
只是現在請自己過來,恐怕沒有一敘別情這麽簡單。
所以蘇徹什麽都不說,只是默默地吃飯。
畢竟這些菜的味道真的不錯,對胃口又有煙火氣。
“唉,你在京裡做的那些事是為我嗎?”
她眼睛看著蘇徹。
“夫人想多了。”
蘇徹夾起一塊糖醋魚送進碗裡,自己現在已經是芳草有主了,小狐狸還在東海等著自己提親呢。
所以大家切磋一下可以,再談感情沒必要。
蘇徹覺得人肯定是有真情真愛的,可那個東西有個時間限制,一旦過了那個歲數。
這真情真愛不是沒有,只是剩下的不多了。
“人是會變的。”
蘇徹緩緩說著。
謝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嘴角笑著。
“阿徹,你真的長大了。”她給自己斟上一杯黃酒:“這次請你來,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你通氣。”
嘴上說著,她心裡卻是無盡的遺憾。
春光雖美卻不能長隨秋月,夏花絢爛然而難遇冬雪。
有些事情過去了再想回頭卻已經是千難萬難。
謝夫人看著蘇徹的臉。
有些東西就應該放在過去。
按捺住心猿意馬,謝夫人回復了從容練達的本色。
“請講。”
蘇徹很喜歡這種公事公辦的風格。
您是琅琊王氏的夫人,我是緹騎的理刑,大家有什麽需求擺到明面上談。
那些感情牌還是少打。
“天安縣城隍入魔之事,背後操盤的是羅刹海。”
她全知道。
“哦?羅刹海,他們什麽時候也對中土感興趣了?”
“應該說是一直很感興趣,只是進不來而已。”
謝夫人將杯中黃酒一飲而盡。
“操盤此事的人是羅刹海三百六十五位神君中的一個,五品修為,人現在就在慈州。”
“夫人何意?”蘇徹看著眼前的女人:“讓我出手除掉他。”
“這個人非常危險,他來慈州,是接應一個名叫實叉難陀的金剛藥叉,要把這人帶去東海。”
實叉難陀,金剛藥叉部的太子。
蘇徹思緒有些混亂,羅刹海、金剛藥叉、餓鬼道這些事情一團亂麻,但好像又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其中擺動,令之成為一盤全局。
“實叉難陀出身餓鬼道,鹿神君是東海上相當少見的魔修,他們兩人都是五品高手。”
謝夫人看著蘇徹:“姐姐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我應該沒有得罪過他們。”
“你不明白,羅刹海是絕對不會允許六合蒼龍問世的。”
六合蒼龍,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個命格之上。
“而實叉難陀更有一定要殺你的理由。”
“為什麽?”
“因為朝中有人跟他交易,請他出手,找個機會一定要殺了你。”
蘇徹將筷子放到一邊,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謝夫人。這個女人雙眸之中還有未曾褪去的淚光。
“你不應該告訴我的。”
“是嗎?”
“能夠同實叉難陀保持聯系,並且開出條件讓他動手的人,朝中只有一個。”蘇徹看著謝夫人:“告訴我這些,你以後會有很多麻煩的。”
“不過是些小事。”
有些話說的不必太明白。
要殺自己的人是皇帝,那位高居建康垂拱而治的聖明天子。
佛門當初進入中土,一定是同大梁保持了相當的默契,能夠推動此事的只有一人。
那就是當今皇帝。
而為什麽謝夫人知道這裡面的事情,恐怕便是因為王謝這些高門在其中也扮演了一定的角色。
因此皇帝可以聯系到實叉難陀這位餓鬼道的太子,同樣也只有皇帝才能開出他不能拒絕的條件。因為這些條件是開給實叉難陀背後的人看的。
現在看來,什麽處心積慮逃出餓鬼道應該不過是搪塞玄都宮乃至天下人的借口。
恐怕這批餓鬼放出來是皇帝和佛門彼此勾兌的結果之一。
既然玄都宮限制佛門於郭北縣一縣之地,那跑出來的一定不能是佛門弟子,而是“逃犯”。
這樣的小動作,實在是太有當今天子的個人風格了。
“謝謝。”
蘇徹想了想只能如此作答。
“還有一個故事,我要說給阿徹你聽。”
“嗯。”
“那位武陵郡王的母親出身很低微,是一個普通的宮女。”
蘇徹點了點頭。
天家無父子, 但是有舅甥。南朝的政治慣例,皇子們的排位先後,就要看他們母親出身的門閥有沒有力量。
南朝的皇后、皇太后們,基本上都是琅琊王氏、陳郡謝氏、潁川庾氏這些高門出身。
一個普通的宮女,證明這位武陵郡王不過是皇帝諸多子嗣之中的一個無名氏。
“他小的時候聰明好學,愛看史書,從小就很得天子喜愛。他九歲那年生日,皇帝特意為他舉辦了宴會。宴席上,他說了一個剛做的夢。”
“他說他夢見自己乘著一條金色的巨龍,直入青天之上,俯瞰大地,不知道有多痛快。”
蘇徹飲了一口黃酒說了一句。
“傻孩子,夢也是能隨便做的嗎?”
“是個傻孩子,皇帝當時就拂袖而去。那天夜裡,他母親上吊自殺了。之後皇帝十幾年裡對他都不聞不問。不過他也是有恆心毅力,愣是練出了一身武道神通。”
“他母親不死,死的就是他了。”
蘇徹夾起一筷蘑菇。
蘇徹終於明白皇帝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把這位武陵郡王推出來了。
這可真是個指標性的人物。
“所以我應該小心他嗎?”
“不,你應該小心的人是我。”
“飯菜很好,很對我的胃口,謝謝。”
蘇徹站起身來,拿起桌上擺著的手帕抹了抹嘴。
“我永遠都不用小心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