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攻城步伐並未因為雲策幾人而停下。相較於城牆下的敵兵規模,被他們斬殺的重盾力士猶如汪洋中的一滴海水。隨著時間推移,陸續也有三兩敵人爬上城牆。
盡管他們還未站穩腳跟就被斬殺,屍體也被當做滾木砸下去,但隨著受傷的守兵數量增多,局勢也在發生微妙改變。耗人力、體力和精力,城牆守兵自然耗不過他們。
唯一慶幸的是——
他們沒派遣武將登牆作戰。
若有大批實力較高的武膽武者身先士卒,黃烈兵馬的優勢會更大,重盾力士更加勢不可擋。除非萬不得已,否則鮮少有人這麽做,因為登牆作戰遭受的國威壓製更重。
這相當於什麽?
相當於頂著削弱debu孤軍深入作戰,周遭全是敵人,自身孤立無援。戰死或傷殘幾率比正常作戰高數倍不止。一般情況下,絕大部分勢力寧願用兵馬去消耗敵人的有生力軍,也不願意用中高層武將去博。一個武將性命可比諸多耗材性命昂貴得多。
似沉棠這樣抄著武器就莽的?
呵呵,鳳毛麟角。
黃烈帳下武將惜命,某種程度上延長了攻城的流程,這也給了褚曜等人寶貴時間。他們一開始不出手自然不是因為不肯出手,更不是因為怯戰,而是為了關門打狗!
這一戰,規模擱在整個大陸不算多大。
擱在數百年戰亂歷史也排不上號。
但,它注定創造一項名留青史的記錄——一場戰役中亮相的文士之道數量!】
文士之道很稀有。
稀有到一場戰役參戰雙方能湊出一隻手都算鳳毛麟角,而康國立國之戰卻出動了至少一雙手!城牆之上,康季壽振臂揮袖;天幕之下,響起一道模湖的威嚴聲音!
這道聲音聽不出男女。
那聲音說:“天地為局,眾生做賭!”
康時上上次全力施展文士之道還是永固關對戰十烏那場,那時候他的文宮還未建成,但在兩三年沉澱之後,又有自家主公辛辛苦苦掙來的國運滋養,文宮即將落成。
今時不同往日,威力更勝從前。
只見巍峨的虛幻城牆之上,三十二扇巨型牙牌一一飛出,按照星辰依次排列。跟上一次相比,這些牙牌更加渾厚凝實,處處透著紙醉金迷的奢華。康時懸浮高空,三枚骰子在他的掌心上下漂浮。在他腳下,源源不斷的士氣從下方朝黎關向他聚攏……
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牙牌又暴漲了數丈,散發著恐怖氣息。黃烈帳下有武將從中感覺到了威脅,當即指揮距離康時最近的重盾力士軍團,匯聚士氣化作一架床弩!
三枚散發著森冷金屬光澤的箭失對準了康時,隨嗡鳴響起,利箭直奔目標而去!
康時仿佛看不到這一幕。
甩骰子,翻牙牌。
隨著他這邊的牙牌沉重翻轉,敵方上空的牙牌也跟著翻轉。不出意料,康時贏。
他沉聲道:“點兵成將!”
三支箭失殺到,被早就蹲守等候的錢邕一一擊落。前兩支箭還能輕松擋下,第三支虎口震得開裂,雙臂麻得險些失去知覺。腕部鎧甲在近距離轟撞下不堪負重地崩裂。
若非錢邕雙手還有鱗甲護手保護,估計也要被炸得血肉模湖。還不等錢邕齜牙咧嘴抱怨一句,武將最愛的光芒在他身上落下。一瞬間,武鎧自愈,手不疼,腰不酸。
將者五德】!
錢邕低沉著聲音道:“康軍師不用分心,其他全部交給末將即可,專心迎敵。”
內心怎舌不斷。
這可是五德齊出的將者五德】啊!
果然跟傳說中一樣增幅強勁!
文氣加身的瞬間,
舒爽的感覺猶如三伏天喝了一大盆冰水、仇人被親手大卸八塊,也讓錢邕想起了青澀年少時光!思及此,錢邕臉色又有一瞬的不自在。要知道他跟康時是結過仇的,雙方很不對付,未曾想會有共同作戰的一日,對方還給了自己五德。啊,人還怪好的。
自己以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擔心這些黑了心肝的文士會給自己穿小鞋。
如今看來,他能徹底放心了。
康時還不知錢邕豐富的內心戲,順嘴關心一句:“錢將軍也小心,保重自身。”
大敵當前,什麽個人恩怨都能放一邊。
有了將者五德】的增幅,錢邕就跟打了雞血一般,再次出手將針對康時的攻擊全部攔下,貼心得連一朵火花都濺不過去。他成功阻攔第二波的時候,牙牌醞釀完畢。
化作十六道流光墜落。
先後沒入十六具重盾力士屍體。
下一瞬,毫無氣息的屍體突然迸發出灼目光芒,骨骼發出劈裡啪啦巨響,裸露在外的肌膚化為金屬光澤,全身肌肉仿佛活了般蠕動、膨脹、暴漲!隨著屍體口中發出痛苦的咆孝,周遭血氣朝著他們奔湧而來。不過瞬息就將屍體撐成了足有三丈高的巨人!
一尊尊巨人原地爬起。
氣勢跟抱著竄天猴一般直線暴漲。
血氣緊貼著肌理,眨眼化成了類似武鎧的甲胃,揚手化出武器環顧四周,雙目迸發凶光。伴隨著口中發出的獸吼,雙臂展開,將最近的雲梯扯住,用力向兩側撕扯!
這些雲梯自然也是士氣所化,堅固程度堪比銅澆鐵鑄,但在巨人手下卻似紙湖,一撕就裂。有一座雲梯的敵兵比較倒霉,往上爬的時候正好被巨人左手握住,肉軀被暴力強行撕成兩半,鮮血伴隨著內髒從中炸開。
還有雲梯連同著雲梯上的士兵被它們徒手抱起來,拋擲飛碟般用力甩飛,跟蜂擁而來的敵人撞了個正著。重盾力士也發現了這些巨人,一面面巨盾衝著它們面門砸下。
重盾力士身形高大威猛,但在十六名巨人面前卻似孩童,重盾砸在身上跟甲胃發出砰砰砰的撞擊聲,卻無法傷及它們要害。反倒是巨人被重盾力士激怒,雙手並用,抓到一個撕碎一個。康時蹙了蹙眉,下了指令。
下方巨人晃了晃腦子。
其中一個隱約有女人身形的巨人口中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仿佛邀功一般,將血氣化作的寬背大砍刀抓在手中。雙手握刀柄,刀鋒砍過,距離最近的重盾力士頭顱亂飛,整整齊齊的模樣好似被熊孩子摧殘過的油菜花田。其他巨人也反應過來,有樣學樣。
其他人的視角可能沒有太大震撼,但錢邕不一樣,他的視角能清晰看到十六名巨人的殺傷性。一時間,他的額角冒出冷汗。
後知後覺想起來——
姓康的當年還是手下留情了。
康時回應:“沒有。”
若非場合不對,錢邕都想抽一下自己的嘴,真是什麽心裡話都能禿嚕出來,這張嘴是不把門嗎?康時似乎很滿意自己的成果,笑道:“那會兒可沒這麽多的文氣。”
這一仗只能贏不能輸。
褚曜做了個膽大的決定。
他將所有的國運全部支取!盡數派給了帳下文武。康時作為主力之一,所得國運自然也不少,底氣足,足以支撐他揮霍這場。若是這樣還輸,他願與朝黎關共存亡!
錢邕憂心道:“但這還不夠。”
盡管十六尊巨人氣勢強盛,隱約能對標十一等右庶長,但它們畢竟是沒有生命和意識的傀儡,相當於豪華版的重盾力士。它們的主要任務是破壞敵方攻城器械,損壞雲梯,阻攔離城牆最近的敵兵。奈何它們數量太少,而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這些巨人跟重盾力士的距離還沒大象螞蟻那麽遠!
康時冷笑:“這才出了一輪牌。”
三十二張牙牌,代表天、地、人、和的四張牌因為文宮還未大成,暫時無法動用,剩下的二十八張,他分得十四張。
七張明牌,七張暗牌。
翻暗牌,出明牌。
兩張進攻、兩張防守、三張輔助。
看著下方慘烈戰場,康時的心境反而愈發冷靜,唇角揚起冷笑:“如今才出了一張輔助明牌,尚有六張未出,急甚?”
他不是世俗意義上的賭徒。
因為他知道,自己何時會贏何時會輸。
這場賭博,結果沒有任何懸念。
他,才是莊家!
康時搞出這麽大動靜,敵人又豈會沒注意?當即便派出了武將來斬殺康時,錢邕掂量掂量武氣,看著對方周身僅有的兩道增幅,嘻嘻哈哈:“區區兩道來送人頭?”
“滾開!”
來者實力比錢邕強許多。
但架不住錢邕背靠康時啊。
有了文心文士的疼愛,武膽武者的底氣就格外大,越階挑戰都不帶一點兒怕的。康時專注賭桌,偶爾分點心神給錢邕。鎮定自若的他,連那名武將刀鋒即將貼他脖子都不帶閃躲,看得錢邕心臟都要罷工。忍不住大吼:“康季壽,你倒是閃一下啊——”
他要是記仇一點兒,懈怠那麽一時片刻,回援慢上一步,康季壽這回可就人頭落地了!如此信任他,將性命交托他手上……
錢邕隻覺得這份信任很燙手。
康時卻連眼皮也不抬一下。
兀自甩動骰子,亮出第二張牌。
天幕之下,戰場戾氣盡數湧向戰場中央,化為一名肌肉精壯有力的女性武者,持弓拉箭。一時間陰風陣陣,呼嘯而過的風帶著慘叫聲和喊殺聲,盡數匯於那人指尖。
萬箭齊發】!
冷靜爆喝從女性武者口中吐出。
漫天猩紅箭光直衝規模最大的重盾力士軍團,箭失與空氣摩擦帶出絢爛火花,乍一看還以為是流星雨。被鎖定為目標的重盾力士軍團立刻采取防禦姿態,化士氣為盾。
與其說是“盾”,倒不如說是將五六千人籠罩其中的半圓屏障,厚度足有兩丈!
轟轟轟轟轟——
密密麻麻的爆炸聲在屏障上方響起,一片接著一片。橘紅火光將黑夜驅散,朝黎關瞬間亮如白晝。屏障卻紋絲不動,爆炸停歇之後,光滑完整如初,好似無事發生。
但——
真的就無事發生了?
那名女性武者揚手一揮。
再度將弓弦拉至滿月,只是這次在她指尖匯聚的卻是下方屏障溢散出來的光芒。
化敵為友】!
第三張,輔助牌。
不過短短幾十個呼吸的功夫,康時便出了三張牌。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大善!
與此同時,其他人也陸續下場。
別看褚曜的文士之道在正面戰場無甚用途,但他的言靈卻能成為無數武將的噩夢!伴隨著浩瀚文氣自丹府經脈湧出,在他手掌匯聚,他口吟言靈:“沉水入火——”
“自取滅亡!”
隨著言靈出口,文氣從他手中暴射而出,頃刻化作五六十丈長的灰白巨龍。
這條巨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實,龍鱗栩栩,噴吐之間有暴戾龍息若隱若現。此刻的它太過生動,肉眼難以分辨它是文氣所化, 還是真真實實存在過的生物!它盤旋著飛在朝黎關上空位置。若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它的視線跟褚曜是完全同步的。
它在找尋自己的獵物!
終於——
眸光鎖定一處戰場。
一聲高亢龍吟,俯身衝去!
褚曜站在城牆施展言靈三心二意】,其中一道化身的眸光似有一閃而逝的不忍。因為沒人比他更清楚即將發生的一切。
以往,褚曜的這道言靈都是干擾敵人情緒,勾起對方內心最恐懼害怕的情緒,至於目標是自殘還是殘害他人,完全隨機。
但這次,褚曜下了指令。
自相殘殺】!
他口中輕聲喃喃道:“亂起來吧!”
在沒有任何退路的情況下,對敵人的一絲絲仁慈都是對自己最大的殘忍!黃烈帳下有兩萬重盾力士,為數不少,戰力之強可摧枯拉朽,但數量更龐大的,是普通人!
這些普通人一旦徹底失控……
黃希光,你又待如何應對?即便這一仗不是輸家,也別想成為贏家!褚曜本尊思緒翻滾,一道化身童孔緊縮:“令德!”
盡管戰場混亂,但林風獨特的文氣仍舊顯眼。文氣化身不放心地前去一看,正好看到林風腳下又多了一具屍體。藤蔓在傷口血肉的滋養下瘋漲,頃刻就將屍體吸乾。
褚·文氣化身·曜:“……”
林風並未發現老師的視線。
只是面色冷漠地指揮士兵將屍體上的藤蔓搜集起來,分作數截,纏繞至箭失,休得射出。恰好有一截撞上帶著傷口的重盾力士,一頭扎進新鮮血肉,貪婪汲取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