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結果上講,一切都順理成章。
因為鐵漠上的生物已經死絕,這場以生存為主題的考試全員通過,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就是一場悠哉閑適,沒有一絲陰霾的啟明星科技之旅。
蔚無雙似乎對鐵漠上的情況一無所知,在接到夕瀚江的通訊之後,便將飛船降落到鐵漠的廢墟上,打暈了發狂的季清歌,接回了傷痕累累的學生們。
自始至終,她都沒問之前發生了什麽。
狼回來了,一次又一次顯出了原型,讓他本就陰柔的臉上又添了幾層妖媚。
“這是她最好的結局。”
“因為你的徒弟救了她。”
“但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即使是你,也救不回眾生界的那團散不盡的殘渣。”
“我想,其實你也清楚吧,你為這個世界帶來希望的同時,為那些人留下了多少絕望。”
說完,他低頭,向寧雲行了魔界中最卑微者才會使用的禮儀。
“我主已經知曉了你的故事,你們也終於在千百年後得以重逢,已經足夠了吧?如果你回頭的目的是這個,那已經夠了吧?”
“你走吧。”
“就當是為了我主,走吧,走吧。”
寧雲沒有理會長跪不起的狼,轉身,進了飛船之中。
飛船上的寢室裡有張舒服的床,寧雲只是躺了幾秒,便沉沉睡去。
他好累啊,就好像從沒休息過似的...
在路上,銀河之中。
走廊的窗邊,剛吃完飯的楊凡遇見剛療愈好的季清歌。
她看著窗外的星海,不知在想什麽。
“明明太陽在我們的正前方,但還是感覺到了晚上呢。”
楊凡笑著,笑著,不知為何又和面前的少女一樣沉默了。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吃一頓飯用的錢就值一顆農業星上幾十萬農民半個月的收入?”
過了好久,楊凡打破了沉默。
“你說,之前那些,像我們這樣享受特級班待遇的人,最後都為星穹貢獻出相應的價值了嗎?”
他性格單純,隻覺得困惑,覺得季清歌這位權貴懂得比他多,便直接問了。
但季清歌不同。
“你可以去申請訪問學院的財務記錄,那裡面有你一個月的開支記錄。”她面無表情,可能是厭倦了,“你可以想想你以後能做什麽,能創造多大價值,然後再去對比。”
“反正到最後,答桉永遠都是,不會。”
“不會?”
“不會。”
“為什麽?”
“因為不管披著什麽樣的皮,我們都是剝削者啊,朋友。”
楊凡沉默了,但季清歌卻打開了話匣子似的,滔滔不絕。
“當我們衣服上的一縷絲線都要依靠數億獵人日以夜繼的勞作才能編織的時候,高層和凡人就徹底分化成兩種生物了。”
“一種為了活著而生產,一種為了剝削而編織謊言。”
“最後,謊言變成常識,剝削就成了義務。”
“你以為和蟲族的戰爭停不了嗎?蟲族早就被證實是社會形態比我們還要高級的文明,你以為我們真的沒和它們坐在椅子上好好談過嗎?”
“你以為紋族真的沒辦法保護那顆被人類摧毀的星球嗎?你知道那顆星球的貴族幾乎全部都因為‘巧合’在襲擊的前一天跑到其他星球了嗎?你知道來星穹的那個皇子死的前一天他的兄弟就把他的遺產分食得一乾二淨嗎?”
“說到底,戰爭的意義就是人類需要將凡人的子嗣在高層的指揮下去送死,以此為借口,將剝削的理由正當化,程序化,僅此而已。”
“現在是星際時代,在計算機和學者的計算下我們早就推演出建成完美社會的方法,
人類積累的資源也早已足夠,但現實情況,說到底,就是有能力完成那件事的人,在完成之後,反而會一無所有。”季清歌冷笑著,像是在譏諷著什麽。
“啊,對了。”
她的表情突然變得明朗,轉頭,面向楊凡。
“回去以後陪我去趟天際沙漠唄,我有點事要查。”
“你給寧雲說啊,我和狼說好要去要美食城的。”
楊凡無視了她剛才的瘋話,乾脆地拒絕道。
“那家夥說是要在溫泉裡泡上個七天,拒絕出門來的。”
“啟明星還有溫泉嗎?!”
“...忘了你是土包子了,抱歉。”
看著楊凡發亮的雙眼,季清歌還是不忍心讓他繼續陪自己去那個黃沙漫天的死地,“你就好好休息,見見世面去吧。”
“好嘞。”
楊凡想到啟明星的繁榮,期待道“說起來我富裕起來以後還沒好好花過錢呢, 這幾天我就好好揮霍一下,給家裡人挑點兒延年益壽的好東西吧。”
“說起來,你是凡人家的孩子呢。”
“是啊。”
仔細想想,其實楊凡應該比自己更明白吧。
季清歌想。
無親者。
這是星穹對於這些出生平凡,卻因各種原因變成超然者的蔑稱。
漫長到以千年為計數的壽命,徒手便能碎星的蠻力,讓這群在母親懷抱中休憩之人,失去了在兒女擁簇下往生的權力。
無法再擁抱,無法再陪伴。
總有一天,父母,親友,所愛之人,都會被漫長的時間消耗殆盡,變成一粒粒注定被遺忘的碎屑。
彼時,他就成了無根之人。
一無所有,孑然一身。
付出不再有意義,也沒有動力去索取,在最開始的也許會聽從肉體的征召,為了逃避疼痛,踐踏自己的人格,無視自己的心魂,但偶爾,在雨後看到幾朵絢爛的雲,或者淺澹的一抹彩虹,還是會感受到恨不得將自己的心挖出來的疼痛。
總有一天,鑽心的痛會變成徹骨的恨。
將所有的錯誤都歸咎於世界,隨即再發現自己是世界的基點,錯誤的中心,一切的一切都因為他狂妄地選擇了永恆的路。
於是,他就成了懸溺於海中的浮凋。
彼時,他就成了那隻怪物。
“阿清。”
楊凡在離開前,留下幾句漫不經心的勸慰。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盡管,那也意味著一切都會變糟。”
“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