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空站在法壇之上,雙手合什,眼簾低垂,嘴裡喃喃低誦佛經,經文玄奧,仿佛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雖然從遙遠傳來,縹緲幽遠,但聲音清晰,聲聲入耳,可偏偏又聽不清是什麽。
就好像說的是某些地方的方言,不是官話,聽得清聲音聽不清意思。
一會兒過後,聲音又似乎改變了方向,來自於地底,九幽之下傳出來的聲音。
一會兒遙遠的天邊,一會兒九幽之下,不斷在變化。
人們此時都處於絕對冷靜狀態,先前的狂躁消失得一乾二淨,宛如換了一個人。
他們都有心思琢磨這聲音是怎麽回事。
隨後,他們的目光被法空緊緊扯住,無法挪開。
法空身體正慢慢湧出白光,柔和的白光既像月光,比月光又溫潤兩分,更像是羊脂白玉散發出來的光芒。
柔和的白光越湧越多,法空在白光的籠罩之下,莊嚴神聖,紫金袈裟格外的閃亮。
白光開始往外擴漲,宛如池塘的水一般慢慢流淌開去,擴散再擴散,直至將整個寬闊場地包裹其中。
“宗主?”丁星晴看向寧真真。
寧真真輕輕點頭:“是在施展地藏空行咒。”
“要救活他們?”丁星晴驚奇的道:“要一下救活這麽多人?”
她剛才已經仔細觀察過,不算受傷的,死了的至少有三四十人,個個都是致命傷。
救一兩個人還好,一下救這麽多人,真能行嗎?
人們驚奇的瞪大眼睛,看著繚繞在自己周圍的白光,忍不住伸手去摸。
溫涼的感覺從手掌手背傳來,說不出的沁人舒服,好像炎炎烈日之下進入把手伸進泉水裡。
“真能救活這麽多人嗎?”荊小玫擔憂的道:“大師如果施咒失敗……”
她輕輕搖頭:“大家一定會埋怨他。”
救他們的時候,他們會感激,可是救不活他們,那感激就會轉化為怨恨。
這便是人心。
自己現在已經漸漸看透了人心,不再像當初那麽單純幼稚。
人心就是陰陽不斷的互轉,時刻在互轉,沒有一會兒停歇。
前一刻是陽光愉悅,下一刻就會是陰暗怨恨,總之絕不會不變化。
寧真真笑了笑。
師兄行事,怎麽可能做不成?
只要出手便一定會成功,沒有意外可言。
她打量著那些白光的擴散,它們仿佛會認人一般,掠過那些受傷的,沒受傷的,落到那些死去的人身上,開始在他們身上凝聚,越來越濃鬱。
誦經聲越來越響,白光開始加速凝聚。
城衛軍們與想要見法空的人們都瞪大眼睛,唯恐眨一下眼便錯過什麽。
片刻後,誦經聲驟然拔高。
烏雲從四面八方迅速的聚攏而來,在永空寺上方堆積再堆積,形成一座巍巍巨峰。
烏雲形成的巨峰好像插進了天空,通往更高處,讓人忍不住生出好奇與敬仰。
烏雲形成的巨峰又好像隨時會壓下來,又隱隱傳來雷鳴,隱約有閃電,偶爾一條條銀光劃過。
人們感覺到壓抑,忍不住想拔腿便跑。
但周圍繚繞著的白光又舒解了他們的緊張與壓抑,周圍的一切如夢如幻,好像置身於極樂世界。
有的人抬頭看天,有的人看向那些被白光包裹的人,感覺眼睛不夠用了。
忽然間,他們眼前一暗。
那些白光瞬間鑽進了被包裹之人的皮膚裡,幾乎在瞬間便消失無蹤。
天空烏雲中閃電驟然躥出,數道銀色閃電劃破烏雲,眼前大亮。
“喀嚓!”
“喀嚓!”
“喀嚓!”
……
“轟隆!”
“轟!”
“轟隆隆!”
……
永空寺上空,電閃雷鳴。
人們忍不住要閉上眼捂上耳朵,卻呆呆的看著,茫茫然的看著一道道閃電劃過,擊向自己。
宛如數十條銀色巨龍撲過來,要吞噬自己。
“阿彌陀佛!”法空的佛號聲通天徹地。
他站在法壇之上,紫金袈裟獵獵,如置身於狂風中,合什的雙掌分開,慢慢托舉到頭頂。
一道淡紫色的光罩籠罩了周圍,把眾人護在當中。
閃電化成的銀色巨龍撞上淡紫色護罩,頓時緩了一上,隨即消散於天地間。
人們長舒一口氣,心驚膽顫。
但雷霆並沒有罷休,再次電閃雷鳴中,又是數十道閃電撲過來,又撞上了淡紫色光罩。
銀龍再次湮滅。
然後再出現。
如此反覆九次。
人們的心跟著提起落下九次,待天上烏雲迅速散去,重新變得湛藍如洗時,他們發現自己渾身軟綿綿快要脫力了。
法空站在虛空,雙掌合什道:“諸位施主,貧僧的地藏空行咒在七天之內可起死回生,但只能讓人活到一甲子,一甲子之外,地藏空行咒也無能為力。”
眾人軟綿綿的,聽得清清楚楚。
有的人精神大振,有的人頓時失望。
法空道:“明天清晨,貧僧將會在此處舉行一場還陽大典,諸位有七天之內死去且年紀在一甲子之下者,可以送來寺外,阿彌陀佛。”
他說罷,朝城衛軍那邊輕頷首,表達感激,然後一閃消失無蹤。
隨著他消失,地上躺著已經死去的人紛紛睜開眼,茫然的站起身。
不管是城衛軍還是那些圍攻城衛軍者,皆歡呼不已。
不僅僅是因為同伴死而複生,更是因為見證了地藏空行咒的神妙,當真能起死回生。
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不會夭折,即使死了,只要送到永空寺外,便有機會重新活命?
他們來這裡的都是中年或者青年,年紀大的也不會摻合進來更不會動手圍攻城衛軍。
腳步聲響起,四面八方都有城衛軍湧過來,眨眼間形成了包圍。
然後城衛軍開始捉人,一個也不放過,先逮起來再甄別哪個動過手哪個沒動過手。
即使沒動過手的,也要吃一些苦頭,那些動過手的,都要面臨著重罰,權貴也是一樣。
這一次城衛軍是奉旨而行,有了旨意則理直氣壯,毫不客氣的直接逮人。
不管怎麽哀求,怎麽怒斥,軟硬不吃。
寧真真道:“走吧。”
她飄飄而去,很快進入一條小巷,三拐兩拐,讓丁星晴與荊小玫眼花繚亂。
“師姐,我們這是要……?”丁星晴打量四周。
“追那幾個人。”寧真真道。
丁星晴精神一振:“那幾個搗鬼的?”
“嗯。”寧真真頷首。
“能追到嗎?”丁星晴好奇的道:“我們沒靠近,僅憑看上幾眼便能追到?”
寧真真笑了笑。
對旁人來說,確實無從下手,因為沒有接近過,追蹤術也沒辦法施展。
可是自己不同。
師兄在他們身上已經種下了獨特的氣息,他們便如漆黑夜裡的火把,格外的顯眼。
果然,一切都在師兄的掌握之中。
“宗主,這一次,大師的名聲會更響了。”荊小玫興奮得雙眼放光。
想到先前一個個倒地死去之人又重新活過來,站起來恢復了生龍活虎,就莫名的激昂。
“嗯。”寧真真頷首。
神僧之名源於佛咒與神通,可是對老百姓來說,畢竟還是很遙遠的。
神通聽著高大上,可與自己本身好像沒什麽關系,神通再好,對自己也沒什麽用,也就沒那麽關心。
地藏空行咒則不同。
竟然起死回生,只要沒超過六十歲的,都能死而複生。
老人那是沒辦法,可哪一家沒有孩子?或者兒女,或者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
白發人送黑發人乃是人世間最大的慘劇,一提起來哪一個不膽顫心驚。
而有了地藏空行咒,便能避免這人世間的慘劇,這是何等值得慶幸之事?
地藏空行咒關系到每一家的幸福,關系到自己的命運,怎會再不重視?
所以師兄的名聲會獲得爆發式增漲,威望也會空前高漲,無人能及。
大妙蓮寺固然是強,國師也厲害,可是距離自己還是遙遠的,與自己的日子也沒什麽關系。
他們只是遠遠的敬仰,卻沒有如何的強烈。
而對師兄就不同了。
對於對救自己苦難的,與只能遠觀的,當然是截然不同的態度與熱情。
丁星晴道:“不過也是挺麻煩的,師姐,大師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呆在這邊吧?”
“不會。”
“如果天天有人找過來呢?”丁星晴道:“而且施展這地藏空行咒也很難的吧?”
“就是就是。”荊小玫忙點頭:“這麽厲害的佛咒,逆轉生死,肯定有代價的。”
“總會有辦法的。”寧真真道。
師兄不會做舍身為人之事,一定是有好處的,否則早就捂得嚴嚴實實不泄露出來。
既然泄露出來了,那定是師兄故意讓人知道。
為何要如此?
“到了!”寧真真忽然開口。
丁星晴與荊小玫忙閉上紅唇, 顧盼四周,看向寧真真看向的那道宅子。
“師姐,”丁星晴壓低聲音,輕聲道:“這幾個家夥很奸滑,不好對付。”
寧真真看向荊小玫:“去找城衛軍過來。”
“是。”荊小玫肅然應一聲,轉身便走。
一盞茶後,荊小玫帶了八個城衛軍,個個都是氣勢凝練,氣息半隱半露,顯然是頂尖的高手。
他們對寧真真抱拳一禮,表達感激。
自己眾人一直在追索這些凶手,可惜這些家夥太過狡詐,一溜煙就跑沒影了,沒能追到。
玉蝶宗的莫宗主竟然追到了,這無異於幫了自己一個大忙。
雖然那些死去的同僚已經活過來,可這個仇卻不能不報,陰謀暗算城衛軍,罪不可赦。